等我清醒过来时,自己已经在医院了。
而病床上躺着的,却是我母亲。
而此刻,她正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手边打着点滴。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时有些恍惚,直到后脑的闷痛传来,才让我逐渐回忆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被母亲推倒在地,头撞上了沙发扶手,然后……
然后呢?
我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想要挤出一点记忆,却发现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迷茫地摸了摸后脑勺,发现徒手竟能摸到一个硬包。
就在这时,病房门把手发出转动声响,父亲沉着脸,拿着单子走了进来。
“爸爸?”我有些诧异,下意识喊了出来。
父亲在听到我这句话后,却并没像往常那样朝我微笑,而是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从我身边掠过,走到母亲床头,将单子放在病床的床头柜前。
“一知,你过来。”父亲坐在靠窗的折叠床上,在身旁位置拍了拍。
我不明所以地走过去,“爸爸,我妈妈她……”
“一知啊,”
没等我问出心中疑惑,父亲却打断了我的话,转身看着我,眼眸透着一股我从未见过的情绪,“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我?”父亲闷头砸过来的质问,让我不由一愣。
我干什么了?
还是说……吴言用我身体干了什么?
“无论你对母亲意见有多大,她终究是你母亲你懂吗?”
“你……你怎么能出手打她呢?!你这是大不孝啊!哎!!”
什么?你说母亲这副样子,是被我打的?
我只觉得嗓子干到冒烟,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汗,完全不知所措。
父亲说着,眼眸溢出一抹悔恨,“平日里她无论骂你还是打你,忍忍就过去了,你要明白一件事,打在你身,痛在她心!”
“你今天把她推倒在地上,还拿藤条打她,你知道你这样的做法,是多么寒我们的心吗!!”
我听着父亲一声声的控诉,整个大脑都在发懵。
我打了母亲?还用的藤条?
我……不可能,我不会这么做的。
一定是吴言,一定是。
我……
我头皮发紧,整个人魂不守舍地站起来,我想要解释,却发现我根本没办法解释。
要跟父亲说什么呢?说其实这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是我身体里另一个人干的。
父亲会信吗?
他不会信的。
不仅不会信,想必反而会更加对我失望,认为我为了免受责罚,竟然敢撒如此拙劣的谎言,已经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
“幸好我今天回家了,不然这个家丑怕是得闹得人尽皆知!”
父亲说着,情绪也难得激动起来,“我知道你心中对母亲有怨气,但你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你知不知道你力气有多大,你还当眼前这个是你妈吗?啊?”
我被父亲接连的质问怼到哑口无言。
“那我妈妈她现在……”
“她气火攻心,低血糖犯了,刚刚才睡着,”
父亲说着,压低声音低吼道,“看看!她这样,不全都是被你给气的?”
原来只是低血糖犯了。
我摸着后脑勺鼓胀的硬包,心口痛到无法呼吸,但看到父亲看着我的那双失望眼神,仍然艰难扯起一抹笑,“爸爸,是我错了。”
“这已经不是用嘴巴说就能解决得了的了,子女打长辈,身上的痛只是表面,你妈内心很受伤,这种事让你妈很丢脸,你到底明不明白?”
“……明白。”我自然明白得很。
“既然明白,那你得非常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诚恳地去求得她的原谅才可以,这件事只有你去,我帮不了你。”
父亲三两句,就斩断了我所有的希望。
我手脚冰凉地站到母亲床头前,大脑放空的俯看着她。
那一刻,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看着母亲的头陷在有点泛黄的白色枕头里,看着她那就算睡着了也依旧淡皱着的表情。
就连睡着了,母亲也依旧是这么一副严肃模样。
我有多久没看这张脸笑过了?
或者说,这张脸有对我笑过吗?
印象中,母亲的笑容,好像一直都是朝外的。
无论我做得多么的完美,母亲总是能从中找到各种不足,让我今后更加努力改进。
是了,我没办法成为母亲口中那个满分的孩子。
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她想要的标准答案。
可她想要的究竟是怎样的孩子呢?这个答案,她自己心里清楚吗?
还有吴言。
在我知道他用我的身体打了母亲后,也完全恨不起来。
甚至在听到父亲说出这些话时,我反而有点隐隐的痛快。
弹簧被压到最底,反弹也会越狠。
我知道,他只是想替我出这口恶气。
但我是人,不是只有兽性的野兽。
我可以在心里诅咒我母亲一万遍,但极高的道义却让我无法实践出一步。
吴言或许不明白,世间所有人对我的赞许与肯定,都不及母亲亲口对我的认可。
我对于从母亲身上求取认同这件事上的偏执,远超常人理解程度。
但就算这样,我也不怪他,反而要感激他。
因为他真的做到了他说的那样,无论如何都会在我身边。
所以,既然我无法怨恨任何人。
那这个结局,就算我咎由自取。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母亲睫毛颤动了一下,她缓缓睁眼,瞳孔逐渐焦聚到我脸上。
下一秒,她眼中的失望与冷漠几乎是喷薄而出。
嘴角下撇到不能再向下,气压直接降至冰点。
“我没死,你很失望吧?”母亲冷冷的躺在床上,无视我的目光,淡漠说道。
“妈妈,对不起。”
我二话不说,双膝跪在她床边。
母亲冷冷将头别过去,直接视而不见,“我不需要这种假惺惺的道歉,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妈妈,对不起。”我重复了一遍,朝母亲磕了个头。
清脆的磕头声后,是长久的沉默。
母亲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父亲见状,坐在折叠床上提醒道,“不要光说,要拿出实际行动!”
“实际行动?她不是有实际行动吗,多优秀的学生啊,在学校知识没怎么学,唯一学会的就是打母亲,多有能耐啊!”
母亲冷嘲热讽着,依旧赌气背对着不看我。
“妈妈,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深吸口气,双手指甲紧紧掐着大腿,再次重重磕了个头。
“对不起,我错了,无论你怎么打我,我都不该还手。”
我每说一句,就朝地上猛磕一个头。
后脑勺的闷痛还没消散,前额的撞击又使我浑噩的大脑更加泛沉。
我大脑依然处于放空状态,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机械重复着磕头道歉这个举动。
“你给我磕这么多头干什么,这么巴不得我死吗?”
终于,母亲有些恼怒地转过身,坐了起来,“别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