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宁绝还是没去成大理寺,在天乾的掩护下,两人偷偷摸摸从后门离开宁府,骑马在街上逛了半圈后,在巳时一同出了城。
京都郊外,同尧山下,安崇邺栓好了缰绳,宁绝一身水碧色长衫站在玉兰花树前,抬头看着那粉白的颜色,眼里尽是柔和笑意。
“怎么样,好看吗?”安崇邺走到他身边,牵起他藏在大袖里的手。
任由掌心的温度汇聚,宁绝点头,视线移向不远处连通山顶的蜿蜒石阶。
“我们要上去吗?”他问。
“嗯,听闻上面有间三生庙,灵得很,我们也去看看。”
话落,安崇邺牵着人就沿着台阶往上走去。
同尧山很大,玉兰花开了半个山头,其间郁郁苍苍的树木枝繁叶茂,遮掩了林中曲折交错的道路,只留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和清脆嘈杂的鸟兽虫鸣。
跨上一块青石,宁绝折了片树叶在手中,透过高耸的林木,他看到蔚蓝的长空,和隐隐约约的山顶。
奇峰出奇云,秀木含秀气。
难怪有人终日看山不厌山,原是山中景色有千万,今日一幕,此地一幕,来日一幕,两步又一幕,从来不相复,日日不重叠。
身处茂林之间,少年第一次体会到了渺小如虫豸的感觉,两旁景色秀丽,正走着,安崇邺突然停步,侧眸看他。
“阿绝,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会儿?”
他们走了一刻钟,还没爬到一半。
宁绝摇头:“不累,不过这里风景挺好,可以走慢些。”
“好。”
安崇邺眉目含笑,一深一浅同色系的身影并肩于树下,远远瞧过去,真是天造地设,十分般配的一双人。
山中小道复杂,绕过转角,从月洞石门下走出,途径一小片竹林时,二人听到左侧一旁的山路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宁绝耳尖一动,立刻抽回了被安崇邺握着的手掌,倒是他疏忽,忘了这祈愿之地常有百姓来往,他二人这般动作,若是被人看了去,传出口就麻烦了。
“阿绝……”
空空的手心没了温度,安崇邺不解的看向他。
“有人。”
宁绝把手背在身后,微微与他拉开了半步距离。
一排翠绿的青竹间,一个月白的身影从下往上走来,他手拿折扇,发冠高束,轻盈灵动的动作带动飘逸的衣摆,像个飞鸟化形,落入丛中的小谪仙。
“阿洛,你快点啊。”
走到石阶之上,那人停步转身,对着下方叫喊,声音清澈明朗,入耳熟悉。
高耸的竹林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身影。
可饶是如此,安崇邺眉心一蹙,还是听出了不一般:“那是……二皇兄?”
一时惊疑,他猛然侧身往左看去,隔着几丈的距离,二人明确看到,山路下又走上来一个青衣少年,他动作稍慢些,好似爬累了一样,慢悠悠走到少年面前,然后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咳咳……走慢些,我很累。”
低声轻咳,那黑衣少年言语温和,带着重重喘息,整个身体压在对方肩头,似在缓解疲惫。
略矮一头的少年双手扶着面前之人的腰,声音里尽是不解:“这才多少路啊,你的身体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一贯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
“哪有,之前去清真寺你不是好好的吗?”
“今时不同往日,我风寒还没好呢。”
“好吧好吧,那我走慢些。”
“……”
两人驻足休息,其间的对话似娇似宠,一听就不是简单的朋友关系。
宁绝用手肘轻碰了碰安崇邺,问:“你确定那是二殿下?”
“……”
安崇邺沉默未语,他倒希望不是,可皇兄的声音和身形他太熟悉了。
“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了。”双目一凛,他抬脚就往上走。
他们站在稍下方的位置,两边人隔得不远,原先是没动作,所以对方没发现另外一条路上有人,而这会儿脚步声突兀响起,一瞬间就惊动了抱在一起的两人。
如胶似漆的爱侣,跟惊弓之鸟一样倏然弹开,宁绝和安崇邺快步走上去,于交汇路口看清了两人面貌。
“皇兄?当真是你?”
安崇邺一脸诧异,在看向另一人时,更为震惊:“乌洛王子?”
四双眼睛面面相觑,这已经不能拿难以置信来形容了,简直就是荒唐。
一个敌国质子,一个当朝皇子,居然不知何时厮混到了一起,还被他抓个正着。
安崇邺再也维持不住稳重的脸色,他眼里怒火汇聚,下方二人有片刻尴尬,尤其是安崇堰,他一时没从被抓包的怔愣中反应过来,还傻愣愣的问了句。
“呃……阿邺啊,你……你怎么在这儿……”
安崇邺没回话,他还一瞬不瞬的盯着乌洛。
乌洛双唇无色,脸上有些苍白,一头弯曲的长发披散着,在对面威慑的目光下,那双蔚蓝的眼瞳瞥向了一旁的宁绝。
“咳……四殿下,宁大人,好巧。”
他掩唇咳了一声,站直身体,神情逐渐坦然。
安崇邺态度未变,宁绝微微颔首,不咸不淡回应:“见过两位殿下。”
乌洛笑意不达眼底,安崇堰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自家亲弟那骇人的眼神给活剥了,他移开视线,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宁……宁大人,你怎么有空来这里玩啊?”
“回殿下,下官刚回京,得了几日假,于家中闲着无聊,便出门走走,恰好看到山上风景秀丽,行至半腰就偶遇了四殿下。”
他说谎不打草稿,好在安崇堰好骗,居然也没过多怀疑,就这么信了。
“这样啊,那……那我们一起走吧。”
他小心翼翼扫了眼安崇邺的脸色:“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
宁绝笑笑,对二人摊手作请:“二位殿下请。”
安崇堰和乌洛往上走,四人站在同一处时,安崇邺眼中一冷,突然开口:“乌洛王子,依照两朝协议,本殿记得,若你跨出京都城门一步,便可视为损毁两国邦交,当以叛乱自处……”
“阿邺!”
这罪名着实严重,安崇堰急急制止:“阿洛他……他不是故意离城,是……是我强拉着他陪我来的……”
“那清真寺呢?也是皇兄强拉着他去的吗?”
方才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若是头一次也就罢了,可听他们交谈中不难发现,他们早已不知道往外跑了多少次。
“阿邺……我……”
安崇堰还欲狡辩,却被安崇邺大声喝止:“皇兄,私下结交他国王子,教唆质子离城,此为谋逆之举,你可想清楚了再回答。”
“……”
安崇堰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他转头看向乌洛,眼中逐渐担忧。
“咳咳,四殿下不必为难恪礼,确实是我不该出城,此番回去,我自会去跟皇帝陛下请罪。”乌洛低头微喘,上前一步把安崇堰护在身后。
他不做还好,一做这举动,只教得安崇邺更加心烦。
“大昇朝二皇子的字,不是旁人可以乱叫的,还请乌洛王子谨言慎行。”
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句话,长臂一展,推开碍事的人,一把将安崇堰拉过来,塞到了宁绝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