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何人?”陈跃问道。
李彦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我们接着刚才沈娘子与你辩论的赌博与杀人二者之间的关系展开。我问你,人为什么会去赌博?”
陈跃说道:“当然是想赚钱?”
“但也可能会输钱,对吧?”
“对!”
“既然他知道会输钱,为什么还要赌?”
“因为贪婪。”周懿回答道。
“没错,因为贪婪,因为想快速赚很多钱,不过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因为贪婪而选择去赌博,我们只讨论借钱赌博的这群人,你如果告诉他,你可能会输光所有的钱,他会听你的吗?”
“不会,他会去赌,一定会去赌!”周懿继续说道。
“所以,这种贪婪的心理驱使着他去赌博,做出伤害自己和家庭的事。那么一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拿刀杀人嗯?”
周懿顿了一下,说道:“可能是报仇,可能是抢劫,也可能是过失。”
“如果正常人既没有仇恨,也不想去抢劫,更没有过失,他是不是就不会杀人?”
“是的。”
“那我们只讨论可能杀人的人,也就是有杀人动机的人,人在杀人前,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这种想法驱使着他拿刀去砍人?”
“愤怒和贪婪,砍仇人是愤怒,拦路杀人劫财是贪婪。”
“你的意思是,愤怒和贪婪驱使着他去砍人?”
“是的。”
“那就不是刀的问题,是吗?”
“刀怎么会驱使人去砍人呢?”
“那你凭什么说钱会驱使人去赌博呢?”
李彦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显然,陈跃和周懿这两个人精通诡辩之术。
他们说的十句话有九句可能是真的,然后把唯一的假话拆解成好几部分,混在不同的地方,让人们听到后深信不疑。
例如,陈跃先入为主的给所有人植入了一个观点:人从银行借钱,很容易拿去赌!
人们乍一听,觉得有道理啊!
因为最近六合县的那个案子在京畿各地都传得沸沸扬扬。
人们总是习惯以偏概全,以点带面。
他们并不知道,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无边际的、无数信息和物质组成,只有一小部分信息和物质的运作有迹可循。
就像你看到了一只白鸡,你就认为世界上所有的鸡都是白色的。
同样,你看到了白鸡和黑鸡,你也不能说世界上只有白色和黑色的鸡。
世界的绝大多数全面目,是渺小如泥沙的人类看不到的。
而人类的大脑在长期进化中选择了标签式记忆,这种记忆方式快捷,却很容易片面化,自我欺骗话,自我深信不疑。
“刀不会驱使人去砍人,钱不会驱使人去赌博,只有人心的贪恋、愤怒会让人失控,去做那些伤害自己的事情。”
李彦走到沈月灵面前,沈月灵看见李彦后愣住了。
“所以,我认为,钱与沈娘子所说的一样,是一种工具。工具如何利用,在于人,工具是没有罪恶的,就像你杀了一个人,衙门不会判你的刀问斩一样。”
这下,江宁大学这边发出了喝彩:“彩!彩!彩!”
国子监的一些学生也忍不住点头。
“既然钱是工具,它就不存在善性与恶性,善与恶存在人的心中,用教育去劝导善,用律法去严惩、限制恶,使得人们能将工具使用到正途上,才应该是我们辩论的道!”
“好!说得好!”
这次说话的,竟然是之前开场的那个女子。
“这位郎君思辨敏捷、清晰,让人佩服。”
“既然如此,那现在六合县的案件,如何解释?”陈跃道。
“我不是解释清楚了吗?”李彦说道,“与钱无关,与人有关。”
“如果没有那一笔钱,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陈跃显然不想认输。
“没错,如果没有那笔钱,还会发生这种惨剧吗!”
周围的人又附和起来。
李彦道:“是人选择了钱,不是钱选择了人,更不是赌选择了人!人可以不选择借钱,不选择去赌!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应该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只可惜连累了他的妻子和父亲!”
陈跃愣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大声道:“你这是强词夺理!没有银行的那笔钱,人就不会死!怎么还扯到人选择钱这些似是而非的事情上了!人死为大!人都死了,你还要对一个被无辜害死之人说这些风凉话!道德何在!”
看吧!
道德从来都是这些人拿起来攻击他人的武器。
用佛洛依德的话来解释,道德这个人类社会衍生出来的东西,是人的超我的一种体现。
它并不适合拿来去治理一个国家,因为它不具备显性的统一性。
人们只需要稍微伪装一下自己,就能拿着它去做最坏的事情。
但这个东西它是有毒的!
一旦人们深信它能解决问题,那么人们就非常容易沉迷在它散发出来的光环中,自我陶醉,并且热泪盈眶地拿起东西砸向他们不认识的人。
而另一群人则会做出最表层的反思,甚至不算反思:道德本来是好的,只是被这些人利用了。
李彦却大笑起来:“国子监的学生,户部侍郎之子,出身洪州陈氏,名门郡望,竟然如此幼稚浅薄!听到你刚才说的话,我甚至忍不住怀疑令尊可能也是个草包!”
“你说什么!你大胆!”陈跃顿时像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你敢公众侮辱我陈氏,侮辱我父亲!他可是天子重臣!”
“是啊!天子重臣,生出的儿子居然在论道之地,众目睽睽之下,口出如此幼稚之语!我们方才辩论的是钱,而不是道德,你连这一点最基础的都分辨不清,你竟然敢站在对面与我论道!我劝你回去再好好读书写字,不要在来这种地方放浪形骸,免得丢了你父亲的脸!丢了你洪州宣府陈氏的脸!”
陈跃大怒道:“你……你……”
“你且速速退下,休要玷污了此地!”
“报上名来!”陈跃掀翻了前面的桌案,霍然起身。
“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李彦大袖一挥,转身甚至不愿意再多看陈跃一眼。
这时,沈月灵突然欢喜地说道:“李郎君!居然在这里遇到了你。”
李彦也转身看着沈月灵,刚才还一脸严肃地呵斥陈跃,现在转身换了一副嘴脸,温柔地说道:“我们也没想到,你来江宁了。”
“我今日刚到,听说此地是江宁新鲜事传闻最多的地方,就来坐坐。”
陈跃一看李彦转身居然还跟沈月灵勾搭上了,更是怒从胆边生。
当场就撸起了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