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大辅诡计得手,令骆世杰伤了许瞎子,进而又一剑取了许瞎子的性命,令面前这位“老友”失了同伴,两人境遇回至以一对一。
何大辅的诡计之所以顺利实现,除了骆世杰初入陌生之地,心中戒备过度之外,也与何大辅早有准备有关。
何大辅知道许瞎子狡诈多变。虽然他一时顺从乖顺,但心中防备丝毫没有放松。
而一大早便突然而来的叫门之声也令何大辅心存疑惑。
故而在小豆子出去开门时,何大辅临时起意,将那《周公解梦》讨来,揣在怀中,以备不时之需。
当见到许瞎子仓皇朝外跑出,何大辅知道那骆世杰已然来到。心中一紧之下,立时生出一个计谋:寻找机会,让一向谨慎多疑的骆世杰对许瞎子生出怀疑,进而让两人无法联手,再想法个个击破。
如此想着,恰好,许瞎子出声招呼骆世杰一起合攻何大辅。
何大辅便利用这一时机,当机立断,出声与许瞎子回应,并故意掉出怀中藏着的那本《周公解梦》,让骆世杰以为是许瞎子所赠。
不想运气太好。骆世杰仓促之间不及多想,便自出手。
一出手便打瞎了许瞎子所剩的一只好眼,令形势逆转。
骆世杰虽已经瞬间洞悉这并不高明的伎俩,但事情已难挽回,唯有将错就错,一剑杀了许瞎子。
何大辅眼见计谋成功,却并无丝毫喜悦。
当前面对“老友”,依然生死难定,唯有全身戒备,全力应对,以求一胜。
骆世杰一剑刺死许瞎子,两眼仍是直盯着前方不远处的何大辅,两人直面相对,都没有轻易妄动。
如此,便僵持了半盏茶的时分。
天已渐渐放晴,经过了前夜的暴雨,天空如洗,万里无云。
初升的太阳已经跃出天际,洒下一片光芒,遮覆了这个山村小院。
当日光照在骆世杰的面上时,他心中生出一丝躁气,但终究是锦衣卫中的老人,经历过风雨,躁气涌现的同时,心中一动,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二)
当日早晨,骆世杰手上的长剑已经连续取了两个人的性命,剑刃上沾染的血水顺着剑刃滴落地上。剑刃上光亮如镜,仿佛新嫁娘的梳妆镜,没有一丝污迹。
骆世杰侧身挪动脚步,单手持剑,翻动剑刃,两眼仍是盯着不远处的何大辅,眼角余光却看着地上被剑刃折返的光影变化。
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从系在腰带的荷包里摸出两枚透骨钉,藏在手里。
何大辅眼见骆世杰挪动脚步,知道对方已经耐不住,要寻机动手了。
心中戒备,手腕翻转,将手上的短刀从身后亮出,两眼盯着骆世杰,等着他的手段。
骆世杰忽地站定身子,抬眼扫了一眼天空,迅而收回眼神,忽地沉声念道:“今日真是个好天气,半丝云彩也没有,与老友相聚在此,适合喝酒赏秋。你看,墙头的野花都格外有了精神。”
“秋风萧瑟,野花死期将至,再绚烂多姿,也是枉然了。”何大辅面无表情,两眼盯着骆世杰,心知他定有伎俩,口中随声应着。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世间万物,终有一死。何不尽享人间乐事,如同这墙头屋顶的野花,若是死前能绚烂一次,也算不白来一世了。”骆世杰举目扫了一眼,口中感叹道。
何大辅听着骆世杰的感叹,看着骆世杰的神情,心中一动,暗道:“我已在这院子中待了一日一夜,不曾见过墙头屋顶有什么野花。难道一夜雨后,竟令枯枝开花么?”耳闻着骆世杰的感叹,心中明知其中或有算计,却仍是忍不住眼角余光扫向院墙四周,但眼神仍然没有离开骆世杰的两手,时刻提防他发出暗器。
余光所及却只见光秃秃的干枝枯木,哪里有一朵野花开放。
何大辅心中疑惑,收回眼神,望向几丈外站立不动的骆世杰,心中暗道:“这骆世杰如此行事,并不能真的助他,他何必故作姿态呢?”
正自心中疑惑,忽见骆世杰嘴角上撇,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却不是此前那般“招牌式”的微笑,那笑中分明含了一丝寒意。
何大辅与骆世杰相识多年,心中知道,每当骆世杰显露如此表情,通常便是诡计得逞了。
何大辅心中一动,更加疑惑,暗自念道:“这骆世杰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又得了什么便宜。自己分明仍站在这里,毫发无损呀?”
何大辅正在心中疑惑,忽地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光亮直刺双目,一时两眼难以视物。心中大惊,立时明白,连忙侧身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骆世杰的伎俩极为简单,却不易察觉。
他利用手上长剑反射太阳的光亮,用反射光亮照射何大辅的双眼。利用何大辅双目不能视物的一瞬,打出手上的透骨钉。
只是骆世杰的这一招算计有一个明显缺陷,便是那反射之光,闪烁不定,很难把握。若稍一疏忽,被何大辅提前察觉,这一招自然失效。
骆世杰为了伎俩得逞,并没有冒险直接用反射光亮去寻何大辅的双眼;而是先将剑刃上反射之光投在地上,再径直向前,爬到何大辅身上,最终准确刺入何大辅双眼。
这一过程需要些许时间,虽只是喘息之间,却仍有可能被何大辅察觉那地上逶迤如同露出毒牙的毒物一般奔袭而来的光点,提前躲闪,而前功尽弃。
故而,骆世杰才会在动作之前,口中发出莫名感叹,伤春悲秋。只为分散何大辅的心神,以便自己行事。而何大辅确实分神了片刻,眼角余光看向四周篱笆。
正是何大辅的这片刻分神,便没有发现地上那奔袭而来的光点。骆世杰眼见诡计得逞,脸上难以自制地显露出得意的笑容。
何大辅疑惑之间已然中招。双眼被剑刃上的反光刺入,眼前一黑,心中已然知道中计,急忙侧身闪动。
骆世杰自然不会放过这来之不易的片刻良机,手上一抖,两枚透骨钉朝何大辅身上打去。
何大辅虽已闪动,但眼前昏黑,难以视物,手上短刀磕飞一枚,另一枚没有躲过,正中腰间。
何大辅闷哼一声,身子一矮,向前扑倒,一个翻身,藏在院子中央的水缸后面。伸手摸向伤处,透骨钉深入小腹一侧,已经渗出血水。
骆世杰看得清楚,知道已经打中对手,心中一喜,只是一向谨慎,仍没有贸然上前,又回手从腰后的荷包里摸出两枚透骨钉,身子站在原地,两眼盯着院子正中那只半埋在土里的水缸,只待何大辅露出破绽,再寻机伤他。
何大辅猜到骆世杰心思,收紧身子,完全藏在水缸之后,不敢露出半分身体,以免再次受创。
骆世杰眼见何大辅藏得隐蔽,心中却并不着急,毕竟对方已经受伤,自然不敢再轻易动作。
而长久僵持也是对何大辅不利,时间每多过一分,对方便伤重一分,己方便越是有利。
无论如何,骆世杰只需凝神静待,等待对手失血过多,丧失意识,或是冒险抢攻,露出更大破绽。
骆世杰自信不必再与何大辅直接交手,有机会便用透骨钉,没机会便躲闪周旋,只待何大辅伤重力竭,一切自然会顺遂自己心愿。
如此想着,骆世杰将手中长剑放回剑鞘,收在身后包裹里,两手各握一枚透骨钉。做这些时,两眼始终不曾离开那水缸一刻。
待到收拾完毕,骆世杰心中更加安稳,扬声道:“老何,出来吧,放下手上兵刃,跟我回京师。你跟魏公公好好说说,魏公公仁义,定然不会为难你。咱两个老哥们,今后还可以相亲相近。”
“你是要带我回京师,还是要带我的人头回去?你的心思,以为我不知道么?”躲在水缸后面的何大辅狠声道。
“老何,你既然如此想,我也没有办法。我便在这里,等着你回心转意,从那水缸后面出来。”骆世杰语声轻松,心态也自轻松。比之方才的僵持,此时优势已经全然在骆世杰一方。
何大辅心中气闷,自知如此僵持对己方实为不利,随着伤口一滴滴血水渗出,自身气力必定越发不济。
明知如此,却也并没有什么法子可解被动。心中暗恨自己稍一疏忽,竟中了对方的奸计,以致形势难以挽回。
何大辅正自暗恨,忽见水缸边青石板地砖上光亮一闪,竟是一柄手掌长短,细如手指的小刀扔在那里。心中一动,伸手拾了起来。
这枚小刀原是那许瞎子折磨张麻子时,那摊开的刀具包裹中的一枚。
后来,许瞎子与小豆子发生争斗受伤,抓获小豆子不得。又被忽然而至的何大辅擒住。那刀具包裹便在争执中掉落地上,其中一枚刀子从包裹中掉出,落在了水缸边的青石板上,恰被受伤的何大辅发现。
何大辅手持小刀,心中转念,忽地一狠,暗道:“不能再拖延了,唯有如此一途了。将已经用过的伎俩再重复一遍,这绝非良策,而奸狡如骆世杰很难中计,但现今想不出其它更好办法,唯有一试了。”
何大辅心中想着,已经打定主意,手中紧握那枚小刀,身子紧贴水缸,耳朵听着骆世杰方向的动静,口中大喊一声:“小豆子,你攻他身后,我攻他身前,咱两个合力取他性命。”
骆世杰听了何大辅的喊声,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那立身在院墙一角的乡下小子,收回眼神,仍是紧盯着水缸方向,心中暗笑道:“老何故伎重演,竟想出如此拙劣伎俩,看来是实在没有法子了。”
“老何,你快出手吧,这村里孩子快被你吓哭了,实在可怜呢。”说罢,骆世杰嘿嘿笑了两声,手上紧握透骨钉,只待躲在水缸后的老何露出一丝破绽,便立即出手相袭。
老何心中一颤,知道自己的伎俩失效,骆世杰没有分神上当。心中不禁一阵绝望,自知已然全无办法,贸然动手,无非只是成为对方的靶子而已。
正在骆世杰凝神等待何大辅出手之时,忽闻身后响动。
(三)
骆世杰心中一动,眼角余光再次扫向那乡下小子所站之处,却已经不见人影,心中大惊,忙转身查看,却见那乡下小子手持着一根木棍站在身后。
眼见骆世杰转身发觉,那乡里小子大吼一声,举起木棍,直奔两步,朝骆世杰打来。
骆世杰万料不到这乡下小子竟敢对自己出手,毫无准备下,心中一时慌乱,抖手打出一枚透骨钉,正中小豆子大腿。
小豆子腿上中招,却仍是身子不停,直冲过来。
何大辅听到声音,侧身从水缸后闪出,眼见骆世杰竟然侧身背对自己,大好良机不可错过,甩手将小刀飞出,直朝骆世杰后背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