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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莫爱头痛欲裂地醒来,摸摸身边没人,瞬间想起今天要出发去柏崖,上午的飞机。

她猛然起身,头晕得又要栽倒过去。

程景行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她的白瓷茶杯,没好气地递给她说:“还喝酒吗?”

莫爱接过杯子,喝一口,温温的,是蜂蜜水。

她揉着太阳穴,道:“昨晚……我干什么了?”

程景行把一件杏色的羽绒外套丢她身上,泄愤似的,“醉成那样,除了睡,你还能干什么!”

莫爱懵懵地问:“那跨年……”

这是个找死的问题,程景行俊美的眼眸杀过去一个警告。

莫爱举起杯子,挡住脸,又给自己灌下半杯,希望早点醒酒。

“快点穿衣服,下楼吃早饭。”程景行怒气冲冲地下去了。

莫爱捂着胸口,赶紧洗漱换衣。

还好前几天收拾好了行李,现在并不匆忙。

莫爱背了个斜肩的小包,里面装着证件和纸巾。

在衣帽间徘徊数趟,她还是取下了手腕上满绿的翡翠手镯放进了首饰柜。

她松松套上羽绒衣下楼,闻到空气里有面包和黄油混合的甜腻香味。

经过茶台的时候,莫爱隐约闻到一阵花香,好像是……玫瑰?

她疑惑地回身看了看客厅,没看到有花,走到餐厅才发现,餐桌的花瓶里有一大捧白玫瑰。

约莫数一下竟有三十多枝,拥挤地插在水晶花瓶里。

莫爱摸着白嫩细腻的花瓣,坐到程景行旁边,亲他一口,说:“送我的?”

程景行把牛奶推给她,“送猫的。”

莫爱又亲他一口,“替猫谢你的。”

程景行:“………”

猫在沙发上仰着肚皮睡觉,还不知道自己刚收了束特别拉仇恨的花。

莫爱紧贴着程景行,把脑袋靠在他肩头,“别生气了,今天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上山,我不下海,好不好呀?”

程景行把涂好黄油的面包片塞她嘴里,“多新鲜,你本来就得跟着我。”

“……”

吃完东西,胃里舒服多了,莫爱把程景行的证件也放到自己的小包里。

程景行指指她手腕,“怎么不戴了?”

莫爱淡淡说:“硌手。”

程景行眉目微挑,不再说什么,到门廊去拖行李箱。

柏崖气候偏暖,两人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装下了。

莫爱换好鞋,坐在门廊玄关处等他。

她手里拿着猫条,一点一点挤出来喂猫吃。

他们一周不在,倩姨每天会来喂猫,顺便打扫。

收拾好一切,两人出了门。

莫爱意外发现,路上好多人手里都拿着白玫瑰,有人一朵,有人两朵。

她踮脚往余煜咖啡店的方向望望,好像看到咖啡店门后有一个白色大桶,里面都是白玫瑰。

“余老板卖咖啡还送花?元旦福利吗?”莫爱疑惑地问。

程景行把她的肩一搂,挡住她视线,急急把她往车后座里按。

“人家做生意,你管这么多。”程景行说完,就催促司机开车。

莫爱想他还生着气,不敢此时惹他,掠过这个话题,捂着额头往他怀里倒。

“景行,我头疼。”

“该你的,”程景行把她拉过来,手指覆上她的太阳穴,“好点没?”

莫爱闭上眼,道:“不够,还要。”

程景行哼笑说:“你再装,信不信现在掉头回去,你把昨晚欠我的还了,咱们再走。”

莫爱马上立身坐好,“我……感觉好多了。”

一秒怂,说的就是她。

程景行把她扒拉过来,按在怀里。

柏崖群山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夏热冬暖,雨热同期。

他们飞机转高铁,高铁转汽车。

程景行的衣服从棉服脱成了羊绒衫。

羊绒衫在到达芒城时也彻底穿不住了。

他索性都脱了,换了一身白色的长袖t恤。

莫爱也差不多如此,到最后也只穿着仔裤和白色卫衣。

村长安排了车来芒市接人。

他们坐上商务车,沿着盘山公路去往村寨。

山路蜿蜒迂回,有些地方非常陡峭,山体表面铺了高韧性的山体覆盖网,以防落石滚落。

程景行开窗望了望窗外,群山峻林,美不胜收。

远处的山是深绿的,蒙着一层白雾,近处的山是浅绿的,高高低低,草木叠生,品种繁多。

溪流在林间环绕,连缀成大小不一的湖泊,清澈见底,映照晴空,如一片巨大的镜子摔碎在这片山林,遗落下无数流光碎片。

程景行贴着车窗往下看,轮胎往外不足一个人的身位,就是如斧凿般陡峭的断崖。

一眼望去,险峻得几乎能看到有雾霭蒙升起的崖底。

美丽的事物总会与危险伴生。

他不禁问莫爱:“你当年也是这么进山的?”

莫爱笑笑说:“景少爷,知不知道一种交通工具叫长途卧铺车,买票就能上,不用身份证,上面有床,有厕所,一天一夜的路程起步。”

程景行瞠目,“这种山路,司机开夜车?你也敢坐?”

莫爱说,“我那时候没学开车,不知道这路难开。”

司机打了个岔:“那种卧铺车经常出事故,现在已经没有了。”

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程景行心里后怕,不动声色地把她搂紧。

柏崖村寨不是一个村寨,是这一片山林散落村子的统称。

山林住了五个少数民族,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文明。

“你来这里,是不是因为爷爷?”程景行突然问。

莫爱摸摸他的脸,“哇,被你猜到了。”

程时文最后一本诗集就是研究民族多元文化的。

他曾经也踏足过这片山林,研究当地几个民族的语言和历史,而后以诗的形式记录了历史,着成史诗。

他们到达以前莫爱任教的小学旧址,在一处山坡弯路的尽头。

这里早就没有当时破败的校舍废墟,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崭新的白色五层楼房,楼前水泥路面上还修了跑道和篮球场。

村长在小学门口迎接他们,薄婆婆也跟着来了。

莫爱一下车就奔了过去,抱住她佝偻的身体,“婆婆。”

薄婆婆泪眼婆娑,一双已近半盲的眼,努力睁着想看清面前的姑娘,粗糙如皱纸的手一遍一遍摸着她的脸庞。

“山神保佑,你回来了。”

莫爱感到熟悉的温暖。

那些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日子,为她换药擦身,抚慰疼痛的,正是这双干枯有力的手。

不是只有与血脉相连的亲人才能产生亲情。

她身处险境时,也曾有幸感受过,有人将她视为女儿般关怀照顾。

村长带他们参观新小学。

宽敞明亮的教室,坚实耐用的木桌椅。

低年级的孩子们正在上课,他们身上穿着不同颜色和样式的民族服饰,不说汉语时,语言也各不相同。

村长清瘦苍老了很多,但脸上神色明显比前几年舒展。

他说:“现在一共三个年级,五个班,五个老师,周围三个村的孩子都来这边上学。”

莫爱跟程景行解释,周围三个村,因为家庭困境和民族信仰,很多都不喜欢女孩来学校上学。

程景行佯装讶异:“为什么呀?”

莫爱道:“这里的女孩一成年,家里就会安排相亲,要嫁人生孩子,读书会让她们不服从家里。”

村长搭腔:“莫老师以前去做过很多家访,专跑那些女孩的家庭,劝他们让孩子上学,很难劝动,工作不好做。”

莫爱问:“现在好些了吗?”

村长说:“好些了,学校管午饭和晚饭,家里少个人吃饭,家长们就愿意送孩子来了。”

莫爱哈哈笑:“这么烧钱的点子,谁想出来的?学校负担得起吗?”

村长往刻有学校名称的石墩上一指,“学校承建方拿的钱,说是他们老板想出来的。”

莫爱以为是正华集团,她记得许天来说正华为将功补过,负责重建校舍。

但她走近石墩一看,下面的承建方名字分明是“本立”二字开头的。

本立?!

她转身去找程景行,他早跑去操场,和一群十岁左右的大孩子打篮球。

一个漂亮的带球转身,跃身投篮,球进了,孩子们拍手叫好。

球滚落至莫爱脚边,她捡起来,朝他走去。

夕阳余晖是多层的,粉红殷红在渐变,把他额角的汗珠照得晶亮。

他一甩头,落了一地水珠。

“你什么时候建的学校?”莫爱眼里有光。

程景行说:“许天来揍了那个谁之后。”

莫爱把球抛给他身后的孩子们。

“为什么替正华干活啊?”

程景行双手扶胯,看着她笑:“那废物两层楼都建不牢,还指望他们建出什么玩意儿。你路过的地方,房梁都要坚固,我不放心给别人建,这个理由好不好?”

莫爱笑了一声,低下头,忍了多时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她顾不得满学校的孩子,伸臂紧紧抱住他。

“程景行,你到底还做过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好了。”

“什么?”

莫爱把眼泪蹭在他胸口,抬眼望着他。

程景行看着她的眼睛。

“我爱你。”

———

晚饭很热闹,几个在昆城上学的学生听说莫爱回了柏崖,一个个都赶回村子。

村长在薄婆婆家门口摆了席面,一番慷慨陈词,细数校舍坍塌、泥石流频发的那段辛酸过往,说得声泪俱下。

桌面上却是欢声笑语。

迦风意气风发,一头长发剪成了许天来同款板寸,只是他没许天来五官立体,圆圆的脸上挂几粒熬夜新长的痘,笑起来格外灿烂。

他张罗了一桌子菜,手艺刚入门,还不精,辣的、清淡的、酸甜的什么口味什么菜系都有,好在山里食材新鲜,怎么做都好吃。

一桌人就着月光与灯光,对着柏崖山脉豪饮。

程景行可不敢再让莫爱喝酒,偏逢迦风迦南两兄弟都是酒量惊人的。

他们见着莫爱带男朋友回来,不知对方是个什么来头,勾肩搭背地要给莫爱充当娘家人,跟他拼个酒。

程景行也不惧一帮小孩胡闹,在桌下捏了捏莫爱的手,凑过去说:“你娘家人怎么哪哪都有?”

莫爱打他,“他们的酒都是自家酿的,度数很高,你别真拼。”

程景行无所谓地笑笑,他可不是他那个人菜瘾还大的老爹。

按柏崖规矩,敬酒要成双,两口也好,两杯也好,反正不能落了单。

迦风豪迈,直接操起桌上陶碗,倒四碗,连着灌下去,大气都不喘一下,把坐在一旁的莫爱看傻了?l

“头两碗是我敬的,后两碗是替我大哥许天来喝的!”迦风振振有词,“他没来,但他交待我,要我们兄弟几个好好招待你。”

听着不像是正经意思的“招待”。

程景行冷哼一声,他还纳闷为什么一群小孩会直冲着他来,敢情是在替许天来报仇。

程景行也灌下四碗,眉头都没动,莫爱拧着他的袖口,劝他别逞强。

迦南没他哥豪气,端了两小杯过来,对程景行说:“我认得你,以前在莫老师手机上见过你,她经常……”

莫爱捂住他的嘴,“你喝酒还这么多话。”

程景行笑着把他解救出来,拿着他的两小杯自己喝掉了,“我替你喝了,你告诉我,她看我照片做什么了。”

“她就是看着……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

莫爱拿眼镜剜他,“我还在这儿呢。”

酒过三巡,迦风搂着莫爱歪歪倒倒,嘴里的话也不把门地多了起来。

“老师,你记不记得琴桃?”

莫爱把他扶正坐好,眼眸低垂下来,“怎么能忘,你那时候是不是喜欢她?”

迦风拢了一把鸡窝头,道:“原来……你看出来了。”

他歪过身子去勾程景行的肩膀,“这事我要跟你好好说说,我们莫老师是个英雄,真英雄,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敢跟人动手。”

程景行微愣,面颊因酒力带了些红,并不明显,撞着莫爱的肩说:“你都会打架了?”

莫爱无语,迦风马上替她接上话:“那可不,琴桃那年十四岁,莫老师劝了好久,她父母才让她来上学,结果只上了一年,她父母不愿意养她了,把她嫁给隔壁村一个跛子。滚蛋!畜生!他逼她生了两个孩子,还让她上山干活,还打她……”

莫爱清晰地记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在薄婆婆家门外。琴桃弯着身子,捂着肚子,额头挂满汗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来敲她的门。

女孩儿那时也才十六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

每天不是照顾孩子,就是伺候丈夫,还要承受那男人的棍棒,四肢全是淤青。

莫爱把她带进屋,看到她下体在出血,急忙把她送去镇上的卫生院,诊断是外伤导致的流产。

琴桃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她家没人来看过。

直到出院,她丈夫来了,要把她带回家。

莫爱拦着不准,在医院门口对他大吼:“你这是家暴,我报警抓你!”

当时在镇上,那男人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把人拖回去,只能放着狠话走了。

老婆跑了,留两个孩子在家,那男人不养,给送回了琴桃父母家。

琴桃跟莫爱回薄婆婆家住了两周,她父母就找来了。

趁莫爱去学校上课,她父母用两个年幼孩子无人照顾相劝。

琴桃实在记挂孩子,跟他们回了家。

等莫爱回来,人已经走了。

她找人多方打听,得知她父母又把她送回了丈夫身边。

那天是个雨天,山里的雨来得凶猛,跟脚下的怒江一样,劈山填海般的气势。

莫爱揣了瓶进柏崖时就备着的防狼喷雾,去邻村找人。

当时许天来拦过她,问她为什么一定要管,这是别人家事,村长都管不了。

莫爱狠狠瞪着他,说:“我不管,她就要被打死了,这不是别人家事,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程景行听到这里,蓦然一惊,低头问莫爱:“你真一个人去了?”

莫爱还来不及回话,迦风激动地说:“那天太凶险了,要不是我天来哥招呼我们一群人跟着她,她一到邻村就要跟跛子打起来。”

程景行挑眉,“他伤到你了吗?”

莫爱一张嘴,又被迦风抢了去,“我大哥在,怎么能,我们都跟着她,那男人好凶,拿柴刀对付我们。我们五个男生,把他按在地上,老师进去屋里把琴桃和她两个孩子带出来。他妈的就是个畜生,不到一岁的孩子都打!”

莫爱想到琴桃抱着没有反应的幺女,手足无措问她该怎么办,她时至今日还万般痛心。

“后来……琴桃怎么样了?”程景行问道。

莫爱沉默着,让迦风答,但迦风脑袋往桌上一磕,不说话了。

莫爱拍拍他的肩,对程景行说:“她小女儿没活过来,我把她和大女儿带回村,请村长帮忙安置。村长让琴桃在学校帮忙做事,一边带孩子一边打打杂,有一口饭吃。没想到,校舍坍塌……她也没了,幸好她女儿当时放在了薄婆婆这儿,保了条命。”

太过惨烈的故事,程景行觉得入喉的酒都不烈了。

桌上埋着脑袋的少年,肩膀抽动起来。

———

晚上莫爱和程景行在薄婆婆家留宿。

薄婆婆早收拾出莫爱以前住过的屋子,独门的一间平房。

屋内陈设只有一张桌子,一盏台灯和一张靠窗的、挂着白色蚊帐的木板床。

山中条件有限,他们端了两盆温水擦洗身体。

夜里不冷,就是蚊虫很多。

莫爱穿着长袖的睡衣睡裤蹲在地上点燃蚊香,然后钻进蚊帐,与程景行抱在一起。

柔白月光朦胧罩着相拥的恋人,热吻在白色罩纱里蒸出薄薄水雾。

“以后不许冒险,听到没?”程景行煞有介事地警告,为加深她的印象,狠狠咬了她的唇。

“痛!”莫爱踹他。

程景行抵住她的膝盖,又笑,“我觉得你做这种事挺傻,又觉得如果不这么做,就不是你了。宝贝,你以后打架能不能算我一个……”

莫爱抱着他,睡衣已被扯得凌乱不堪,“我去的时候,不觉得能改变什么,脑袋一热也就做了。琴桃才十六岁,我十六岁遇到你,你救了我,她十六岁还什么美好都没感受过,就已经经历了女人一生的磨难,我也想救她,我以为我救到了……”

程景行脱了上衣,吻住她,不让她再说下去。

“你已经救到了,生在恐惧中,比死可怕。而且,你救了她妹妹,不是吗?”

琴桃的妹妹琴荷,亲眼看到姐姐经历这些,坚决没遵从父母,没有一成年就嫁人。

她逃到了学校,向乡政府求救,在多方支持下读完书,考到昆城的美术学院。

没课时,她给外面的美术教室上课,接插画商单,学费生活费渐渐自理,还有余力去福利院看看姐姐的女儿小桃儿。

莫爱想到她,不自觉地笑了,这样的救赎,代价太大了。

她心里有些苦,用力回吻着程景行,仿佛他嘴里有糖。

她感觉他体内澎湃的热意。

自酿酒后劲霸道,程景行第一次喝,当白开水一样灌,到夜里酒劲上头,还是难受的。

他拿怀里的人解酒,床板硬挺,咯吱作响。

莫爱劝自己相信薄婆婆耳背,听不到。

吻得狠了,汗与泪交融在一起。

莫爱睁眼,嗓中轻吟,越过程景行起伏的肩头,看到群山的影子间,露出一片皎洁圆月。

她曾在这里无数次地思念他,用他给的力量,努力地爱这世间。

思念似乎没有尽头,即便他已不在远方,即便与他身心契合,她还是念着他。

这夜,山中清泉抵达了江河,林间飞鸟落在了枝头,心中梦境找到了理想国。

———

接下来几天,莫爱带程景行去了所有想去的地方,云崖的日出,西娘山的飞瀑。

她带他感受远山起雾时的微茫,带他看织锦如何编织成百花图样,带他听各种语言的“我爱你”。

最让程景行印象深刻的是去见萨斯。

萨斯是许天来的族长,也是一种神职,是他们民族与自然神明沟通的桥梁。

这代萨斯是一个不通汉语的高寿老人。

莫爱用他们民族的语言简单介绍程景行,老人黑瘦,有些佝偻,穿着黑布麻衣,身披一件宽大的彩色织锦。

一双眼瞳不似这个年龄的浑浊倦怠,炯然得焕发熠熠神采。

他用听不懂的语言招呼程景行进内室里去。

他知程景行听不懂,只用动作和手势表达了欢迎,然后从神龛上拿起一段五色丝线编成的绳,赠予程景行。

程景行道谢,出来寻莫爱,莫爱正在对面一处人家的家里,陪几个孩子画画。

他把彩绳秀出来给她看,“萨斯给我这个。”

莫爱看到后,捂着嘴,惊讶道:“他给了你灵绳。”

程景行看她表情,说:“是好,是不好?”

“当然好!”

“怎么好了?”

莫爱解释说:“这边的人信仰万物有灵,肉体有肉体的意志,灵体有灵体的意志,赠予灵绳是对你心灵与肉体一致,身心合一的一种肯定。”

程景行听得出个大概,但还是懵懵懂懂。

莫爱再解释:“意思就是,筋斗云只有内心纯洁的人才能坐!”

程景行终于明白这是多么大的殊荣。

他喜滋滋地把绳绕在腕间,和莫爱的一根黑色发圈缠在一起。

拍了个照片,发给许天来得瑟。

“除了我还有谁得了灵绳吗?”

莫爱帮身旁小女孩的画涂色,“我知道的就只有天来了。”

程景行笑着的脸僵住了,再看手机,许天来回复:【我成年那天就有了!萨斯老了,眼神不好,怎么给了你!】

程景行:“………”

小女孩把画好的画拿给程景行看,程景行夸她画得好。

小女孩要用画跟他换灵绳,他抱起她说:“这个要长大了自己去找萨斯要,不稀罕的。”

莫爱无语地摆摆头。

交易失败,小女孩跑走。

程景行靠在廊柱上道:“我一直想问,许天来为什么跟奶奶长大,他父母呢?”

莫爱拿起小女孩留下的画,靠在程景行身边说:“你看这是什么花?”

红色的花瓣,绿色的细茎,线条很生硬,但还是能看出来。

程景行喃喃道:“罂粟……”

莫爱看着他说:“这里靠近边境,很多家庭都被这朵花影响,妻离子散,天来算幸运的,有奶奶一直照顾,教他向善。”

程景行叹了口气,有些后悔,不该总调侃那孩子的。

“他的确适合跟着曲少言。”

“为什么?”

“秘密,不告诉你,你求我啊。”

“………谁稀罕知道曲少言的事。”

傍晚,行至村寨的泥巴小径。

程景行发现,莫爱在这村子里很受欢迎,走到哪一户人家,都有人出来招呼他们上家里去吃饭。

“跟着莫老师,有饭吃啊。”程景行勾勾她的手。

莫爱撞撞他肩膀,“那请这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景少爷跟好我,不然,山里迷路了,没人给你饭吃。”

程景行捏她脸,“五谷不分我认,四体不勤的是你,不是我。”

莫爱疑惑:“我哪里不勤了?”

程景行说:“晚上你来?”

莫爱脸红了,甩开他的手,跑了。

——

村长想请莫爱再回学校上一节课。

她想了想,学生现在有语文老师,她没必要越俎代庖。

她答应村长,给十几岁的孩子们上一堂生理卫生。

她和程景行特地去了一趟镇上,卖了几箱卫生巾回来。

上课铃声响起,程景行在教室后排坐着,莫爱站上讲台,当着所有学生的面,拆开一包卫生巾,问:“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女同学都羞得以手遮面,男同学贱兮兮地笑着。

其中一个大喇喇的男生大声道:“卫生巾呀,女生用的。”

莫爱扬了扬头,说:“对,就是卫生巾。但它不只是女生用的,它还可以用作急救,贴在流血的伤口上,吸收血液,保护伤口,和创口贴一样。”

一个脸上黑黑的小个子男生说:“谁会拿这种东西贴伤口,羞不羞!”

莫爱笑说:“同样的用途,为什么你觉得卫生巾羞耻,创口贴就不羞耻呢?”

小个子男生:“因为,那是女生……女生来那个用的。”

莫爱追问:“哪个?”

另一个平头男孩大声说:“月经!”

所有男生哄堂大笑,女生恨不得拿书包挡着脸离开。

莫爱观察着他们,大声制止男生的哄笑,说:“就是月经,女生初潮后,每月都会经历子宫内膜周期性脱落,出血是一种非常非常正常的生理现象。这没有什么可笑的。

她抬头示意平头男生:“我问问你,每个月我往你肚子上划拉一刀,让你流血,你好不好受?”

平头男生低下头,想象了一下,“划一刀还行,每个月来一次,我还有血吗?”

莫爱继续问:“那我看你流血,我就笑话你,你贴创口贴,我就觉得你不知羞耻,你难不难受?”

平头男生:“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有后排的你,”莫爱点了点脸上黑黑的小个子男生,“如果你遇到紧急情况,你的同伴手上没有创口贴,她只有卫生巾,她拿出来给你包扎,你接不接受?”

小个子男生说:“没办法的时候,当然就……接受啊……”

莫爱道:“一样是救你命的东西,有什么可羞的。”

莫爱转柔声线,说:“我上学时遇到过忘带卫生巾的情况,我那时痛经,路都很难走,我当时身边只有一个男……同学……”

莫爱看向了台下的程景行,他正抱着手,朝她笑。

“我没办法,只能向他求助。我以为他会和我一样尴尬,但他没有,他帮我买了卫生巾,把我送回家。他没有觉得我麻烦,或是觉得我不害臊,他给我的只有关心和帮助。你们男生要了解月经,是因为在女生需要帮助时,你可以正确给予帮助,而不是嘲笑。”

她环视一周,正色道:“所有女生都抬起头!来月经,就大大方方拿卫生巾去洗手间,不用夹在书里,不用缝小布包包起来。去店里买,也不用问人特意要黑色袋子,遇到需要帮助的时候,就大胆去说。你是女孩,你来月经,说明你健康,没什么可耻的,可耻的是笑话你们的人!”

教室里一片鸦雀无声,而后,一个掌声响起,程景行带了头,接着后排的男生都开始鼓掌,女生有些落了泪,都纷纷抬起头,跟着拍手。

课后,程景行在教室最后一排,将几大箱卫生巾分发给女学生。

不少女生从他手里接过卫生巾,都红了脸,抓着包装袋就跑,有几个胆子大的上前来问程景行:“莫老师说的那个男生是不是你?你真的不会不好意思吗?”

程景行笑说:“莫老师今天还忘了教你们一件事。”

“什么?”

“不好意思给你买卫生巾的男人,不能当男朋友。”

说完他大大方方递给她们几包,女生们用书挡着口鼻,把东西接过来,一双双葡萄般灵动的眼睛闪烁着。

“同学,请你们帮我个忙好不好?”程景行说道。

——

学生们都走完,莫爱才被释放出来,她没想到会被问到那么多问题。

女生在青春期的烦恼原来不止是喜欢上了某某某男生,还有很多对性方面的好奇。

她拿着黑板擦擦黑板。

程景行走上讲台,站她身后握住了黑板擦,说:“我来。”

莫爱被他笼罩在怀里,这感觉很熟悉,他身上的白衬衫让记忆更为清晰。

她松开手,转身抱住他,敞开的衣领处,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柏木香味。

“以前在学校,就想这么做了,那时候都不敢。”莫爱侧脸靠着他胸膛。

程景行擦完,放下黑板刷,拍拍手里的灰,空气中激荡起细细的粉尘。

窗外,清晨升起的雾霭已经散去,苍翠欲滴的群山仿佛没有尽头,阳光透过教师的玻璃窗,风温顺地拂过脸颊,携来山谷里的一阵芬芳。

她今日为上课,特意穿了较正式的白衬衣和蓝色伞裙,与校服的色调一致。

程景行回抱住她,有些记忆偏差,他何尝不是在抱着过去不敢抱的她。

“莫老师,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程景行在她耳边说道。

莫爱抬起头,说:“这位同学,这样问老师问题,很犯规哦。”

程景行笑,“老师喜欢我,我有特权。”

莫爱把双手绕过他脖颈,“说吧,同学,想问什么?”

程景行道:“这问题需要板书,你去拿粉笔。”

莫爱眯着眼看他,“你又想干什么?”

程景行催她:“快去。”

莫爱转身找粉笔,但刚放在讲台上的一盒粉笔此时不知去向。

她俯身,伸手到讲台下的抽屉里寻找,摸索好一阵,手指碰到一个方形的绒布盒子,手掌大小。

她有点意识到那是什么,心跳瞬间清晰起来。

她缓缓把盒子拿出来,深蓝色的戒盒打开,铂金镶钻戒圈。

钻石是方形切割,像一颗闪亮的冰糖。

她惊讶地转身,程景行就在身侧离她极近处,单手撑着讲台,身体前倾把她半抱在怀里。

她一转头,嘴唇就贴到了他的下巴。

“同样的招,在你身上永远有用。”程景行温柔地看着她。

莫爱哑然望着他,他曾经告白就是让她找诗集,现在他是要……

程景行轻声说:“以前,我说我喜欢你,我会保护你,会让你开心,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可能对初恋来说,那样的告白已经足够。”

他正了正身,眼神逃开一下,明显的紧张反应。

莫爱不敢看他,心脏也快从胸口跳出来。

他继续说:“我们在一起,开心的时候很多,没什么稀奇的,我想跟你聊聊吵架的时候。”

莫爱忍不住讶异,哪有人求婚聊吵架的!

“过去,我们吵架了,你都先妥协来哄我。我那时想你肯定是不喜欢吵架,想早点结束,才会这样。直到你离开,直到我发现我对你有太多未知。”

“我自负地以为我们只要开心就好,没曾想这只是我浅薄的认知。这份感情在你那儿从来不只是一份感情,而是一种安全感,对不对?”

莫爱眼眶泛红,更加不敢看他,他却抬起她下巴,不让她错目。

“你怕我不开心,你不敢在我面前耍脾气,你温顺得像只猫,你怕跟我吵架,我会像莫如梅一样把你抛下不管。”

莫爱哭了出来,“景行………”

程景行扶住她肩膀,帮她擦泪,“你可倒好,真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了,连商量的机会都不给我,自己就跑了。好不容易让我找着了,怎么哄都不回来,你是在报仇吗?把我过去没哄你的部份都要回来。”

莫爱又笑了,感觉自己很傻,被他几句话弄得又哭又笑。

程景行抿抿嘴唇,顺了口气说:“宝,两个人在一起,遇到问题,一起面对,没有谁欠着谁。哄,只是一种感情交流的乐趣,不是妥协。你是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你可以开心,可以难过,可以哭,可以闹……我都不会抛下你。”

莫爱用手背擦泪,程景行拉过她的双手郑重说:

“十八岁的程景行,只想让你开心。

二十八岁的程景行,想和你共度一生。

欢愉相伴,风雨不论。

莫爱,嫁给我吧。”

莫爱的视线被泪水蒙住,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戒指上。

她的心很不讲道理地为他跳着,从流光岁月里的第一眼,到如今。

她想起那时也是在窗明几净的教室,灰色窗棂,白色窗帘,他走上讲台,与她对视,困她在怀里。

他耀眼如昼,是她十八岁握在手心,又遗落天际的星。

日月轮转几回,他还是选择降落在她手心。

窗玻璃上冒出一排圆溜溜的脑袋,每一双眼都弯弯的,看着教室里的两个人。

“宝,别只顾着哭呀,”程景行抓抓后脑勺,大男孩似地看她,“愿不愿意啊?”

莫爱笑着重重点头,眼泪洒在钻石上,“愿意,我愿意……”

程景行松一口气,得意地笑,把戒指拿出来,戴上她左手无名指,卡在紫色的翡翠戒环之上。

“不许跑了……”

莫爱握住他的手,踮起脚,在他温热的唇上轻吻,“盖章了,绝对不跑。”

——你那么好,我怎么舍得。

教室外突然一阵笑声和掌声,男生女生伸着脑袋往里看,起哄都带着节奏,“接吻!接吻!接吻!”

莫爱脸颊绯红,刚刚上课时端起的老师架子,此时碎了一地,“你们……”

程景行往后侧了侧身子,挑眉看了后面一群荷尔蒙还在懵懂期的少男少女,饶有兴致地对莫爱说:“莫老师,这也是教学。”

莫爱微张着嘴:“什么?”

程景行低身压近她,“教他们怎么……正确接吻。”

莫爱:“唔……”

他一点没想浅尝辄止,吻得深且重。

男人因舌尖缠绕而绷紧的下颌线,格外性感。

那种不同于青涩男孩的野性成熟,让窗外不少女孩蒙住眼,只敢透过指缝看。

莫爱拗不过他,配合着闭上眼,双臂绕过他肩头,享受着,也回应着,仿佛他是条涓涓流淌的溪泉,浇灌她贫瘠的荒漠,最终连缀成河,奔向无垠大海。

她总在他身上看到一种广阔,好似在他眼里的自己,也是广阔的。

———

在柏崖的最后一晚,莫爱带程景行去了山顶,那里有一片云山雾罩的仙境。

站在一处山石平台上,放眼望去,群山相依,连绵数千里。

一条怒江奔流,如一束水光丝带,将山川缠绕,风过密林,惊起一群飞鸟,从他们眼前飞掠而过。

莫爱伸臂指向一处山谷,极大弧度地往外一扫。

“这里全部都是槐花,八月开花的时候,像下雪,可惜现在看不见。”

程景行环望她指的那一片,叠翠青山,茫茫雾霭,可以想见那一片珍珠般的白花飘散飞舞的盛景。

他们铺上野餐毯,坐下吃薄婆婆早上准备的团饼,一种柏崖当地的食物,糯米团里包着各种口味的馅料,莫爱尤其喜欢红豆馅的。

风带着青草的香味,程景行拿来一张百花织锦的盖毯,这是他们刚到柏崖时,村长送的。

织锦裹住两人,莫爱靠在程景行肩膀上,眼里是苍绿群山,再没什么比这更美的时刻了。

“我以前带学生来这里读诗,有爷爷的诗,还有很多诗人的诗,”莫爱说,“我总想起你,想你陪我看这样的风景。”

程景行搂紧她腰身,吻她,“你是我最想看的风景。”

好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也好像是程景行这句话的故意引导。

他们藏在织锦下的身体开始升温。

莫爱分膝坐在他腿上,领口的线绳已解开,跳脱出白嫩的雪肤,抵着程景行的下颌。

他肆无忌惮地亲吻她身上的软香,酥麻得令她忍不住笑,抬起他的脸,俯身吻住他的唇。

几近崩裂之时,莫爱双手拂过他腹肌上的汗水,抬手掀掉了织锦,百花一瞬齐放。

她仰头看向天空,紫红霞光在天边延展,飞鸟盘旋归巢,江水从远处传来奔流之声。

她低头看向他,与他十指相扣,身体的愉悦与眼前的每一处,一样美好。

她脑海里浮现,多年前在此处,读过一句诗———幸亏有远方啊,爱人,捧托起了天灾人祸。

———

翌日,他们辞别薄婆婆和村长,返回海城。

假期还剩两天,两人有些犯懒,决定在家宅着,打打游戏,看看电影。

晚上莫爱选了一部老片——《剪刀手爱德华》。

他们洗完澡,挨在一起,坐在三楼的沙发上看。

莫爱啃着,光影打在她柔白的脸上,照出她晶莹的眼泪。

画面里是小镇上漫天的雪花,那是山顶的爱德华为心爱的女孩做冰雕,飘散下来的碎屑,满满地撒落人间,白茫茫的一片……白色的一片……

程景行给莫爱拿纸巾擦眼泪,莫爱突然抓住他的手,似在这情节里看出过去没看到的玄妙。

“那天……”她眼角挂着两滴泪,看向他。

程景行莫名地笑:“哪天?”

莫爱看他的眼睛在闪动,“跨年那天,你是不是想求婚?”

程景行被死去的记忆击中,大叹一口气,拿起桌上的果酒喝一口,不理她。

莫爱急了,跳到他身上,挡住他看屏幕的所有视线,“是不是?你给阿姨买新年礼物,又没有拿回来,其实你是去拿这个对吧?”

她伸出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的冰糖钻石。

程景行无语地看着她,“还有呢?”

莫爱一边想一边说:“你……你那天去接我,穿的是正装,还有,第二天早上,家里有玫瑰的味道……玫瑰!咖啡店,余煜卖咖啡送的白玫瑰是我的!”

程景行不禁笑出来,摸摸她柔顺的长发,说:“我是想求婚,奈何带回来个醉鬼。”

她如果如约回来,看到的会是一楼客厅到餐厅,铺陈满地的白玫瑰和香烛灯火。

莫爱苦闷大叹,感觉自己错过了所有所有。

程景行还不放过她,说:“还喝酒吗?”

莫爱不解恨地啃他的唇,“喝,要你喂我喝。”

他含一口果酒在口中,扶着她脖颈,贴上她的唇,把酒渡了过去。

桃子的清甜半点没缓解她心中的遗憾,她像个赖账不还硬说有理的破落户,诱他把什么都交出来。

———

假期最后一天,门口送来一个包裹。

程景行出去拿,包裹上落了一层薄雪,他招呼在回廊上打滚的猫进屋里去。

莫爱从楼上下来,棉质的白色睡衣外披着驼色披肩,长发披背,舒适又柔软,怀里抱着本书。

“你要彦叔寄东西了吗?”程景行看包裹的地址,“从景园寄过来的。”

莫爱哦了一声,还真是巧了,刚好今天到。

她去厨房烧水,说:“你打开看看,是你的东西。”

程景行疑惑,毫不犹豫地拿刀划开胶条,纸箱打开,是一件熨烫整齐的校服。

“你把我校服寄过来了?”程景行讶异。

莫爱点点头,“还穿得了吗?你换上。”

程景行看看校服,低头笑了笑,“我让你穿了一回,你也要我穿一回?”

莫爱双手捧着杯子,怀里的书垫在手肘下,撑在桌面,对程景行天真无邪地笑。

那笑完全是天然无公害的,但程景行就是邪念四起,以为她也想完成曾经敢想不敢干的夙愿。

他都没上楼,直接在沙发上原地换装。

莫爱喝着水,静静看着他变成回忆里的那个白衣少年。

这件校服是夏装,她故意的。

蓝色裤子笔直,裤脚刚到脚踝,白衬衣左侧口袋绣着“镜湖中学”的字样。

肩线平整挺括,领口松开两粒纽扣,露出他麦色的皮肤,锁骨凹陷处如一处喷薄热气的小山谷。

他胡乱拢了拢碎发,黑色眼眸瞳色深沉,也因为这抹深色,更显明亮有神采,俊逸非凡。

少年的赤诚和男人的野性在他身上完美统一。

这身校服穿他身上,一点没有装嫩的嫌疑。

他向她大步走去,看看自己,再看看她,满眼期待,“怎么样?想做什么?”

莫爱有些看呆,像突然见着了梦了很久的人,不太敢认。

她放下杯子,往后退一步,这个距离才对。

程景行疑惑,向她走近一步,她再退一步。

“你做什么?离这么远?”

“跟高中的你就是这么远呀。”

程景行双手扶了扶胯,有些无语。

她说:“你是又长高了吗?怎么感觉角度不同了。”

他说:“一点点,现在187。”

她就这么看着他,把手里握着的书抱得更紧。

程景行受不了被她这么看,老想去捞她。

“你高中就对我没点非分之想?”

她羞怯说:“有呀。”

她走过去,轻轻把手放到他手心里,“就这样。”

他手指收拢,侧头看她,“就这样?”

她点点头,身上的披肩毛茸茸的,让她的笑看上去很温柔,“就这样,那时候,就想知道被你牵着是什么感觉。”

程景行偏过头,觉得不能白费这个校服play的机会,摸向她的下巴,俯身要去吻她。

她慌忙把他推远,“十八岁的你不这样的,不要破坏我心中纯洁的形象。”

程景行吻没落下去,愣在当场,敢情穿上这身衣服就是十八禁,什么也不能干!

“十八岁的我……”程景行立即解扣子,要把这身校服扒下来,“你讲他纯洁?!你是不知道他每次看到你,脑子里想的是些什么……”

莫爱忙抓住他的手,“别脱啊,我想看。”

“我不比他好看,不许看他。”

“……你怎么自己的醋都吃。”

衣服最终没脱下来,莫爱也没妥协,她拉着他走到阳光充沛的客厅,说:“我还有个愿望。”

程景行摸了一下高挺的鼻梁,笑中带着恍然,“终于到重点了是吗?说吧。”

莫爱把怀里的书摊给他看,灰色布质书封,素雅暗纹,没有书名。

程景行立即认出来,那是她不让他看的日记。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你知道我在偷看?”

莫爱笑说:“你偷看的速度太慢了,我都等不了了。”

他诧异,“啊?等什么?”

莫爱牵着他一只手,另一只手握着本子,缓缓递给他。

“程同学,愿意收下我的心意吗?”

仿佛奉上一封迟到的情书。

她笑容甜美,如热奶茶上浮起的牛奶沫,是不喜甜食的程景行,唯一想要品尝的甜味。

他突然有了些少男才会有的情怯与激动,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又极力掩饰兴奋地抬眸装深沉。

“嗯,我收下了。”

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他飞快吻了她脸颊,然后身手敏捷地越过茶几,把自己抛到沙发上,迫不及待地翻开日记本。

莫爱无奈地笑笑,在这等着他看自己的日记,多少有些异样的赤裸感。

她打开玻璃门,穿上鞋,去庭院走走。

猫跟着她到了院子里,莫爱怕它冷,将它抱在怀里,问它饿不饿。

猫是橘猫,但不橘,毛色一直是淡黄色,比普通猫瘦小,养不胖。

程景行说可能因为它毛色原因,生得又小,猫妈妈早早把它丢出了窝,它能长大是个奇迹。

走到槐花树下,莫爱抬头看到深褐色的枝丫上积着新雪。

这棵树被移植过来,经过一年的休整,完成了一期花开花落,显得比去年冬季粗壮鲜活。

她看向树下,通往屋后停车场的垂花门位置。

她揉揉怀里软绒绒的猫脑袋,“你记得你赖在这里不走吗?害我进来抓你……”

说时没有意识到,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去年,也是这样的冬天。

她第一次踏进问夏寻猫,遇到了应邀来赴宴的梁茗贻。

原来那才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梁茗贻看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景行啊,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真标致呀!”

莫爱笑着摆摆头,冥冥中皆是注定,这么浅薄的缘份里,到底是留下了些美好的东西。

手有些冷了,猫也在发抖。

莫爱转身,想往回走,不料玻璃门突然被推开,程景行穿着短袖校服气势磅礴地走来。

莫爱看着他漂亮的眼睛红红的,不客气地笑话他:“哇!你哭了!”

“闭嘴!”

他言不由衷,要她做了相反的事情。

曾经青涩的动作,现在几乎是习惯性的。

他把她按靠在树干上,手伸向她的下颌和颈背,令她抬头,重重吻下去。

新雪压落枝头,散下飞舞的雪粉,落了一尘在他肩头,她为他拂去,他还以更热烈的拥吻。

屋内沙发上,日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段墨色明显与之前不同,是新鲜的字迹,日期是元旦前的一周:

致偷看这本日记的人:

让我猜猜,你是谁?

你如果是风,那我必定是铃。

你如果是薄荷,那我必定是猫。

你如果是云杉,那我必定是槐花。

即便是这样亲密的关系,为什么我爱你,总有距离。

过去,你离我很远,你的一切都住在我心里。

如今,你就在我身边,我心里却想着和你更远的未来。

景行,我们结婚吧。

———写日记的人。

猫窜进屋内,风摇动铃音,天边云霞泼落一地。

又是一年,晴空入眠,繁花休憩。

终于可以,冬夏寒暑,风雨不侵。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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