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贾环伸手推开那扇楠木镶铜的雕花房门。
一时间,凛冽雪风裹挟着透骨寒意汹涌而入,吹得屋内地上散落的书页“簌簌”作响。
那寒意仿若利刃,直钻心底,倒叫他精神猛地一振。
“给王爷请安。”
素云双颊红扑扑的垂手立在门外,一见贾环出来,忙不迭地福了一福,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怯意。
“难为你在这冰天雪地里守了这半日,且拿去吃茶吧。”
贾环嘴角露出一抹温润笑意,抬手递过一张银票,神情里满是和煦。
“这……竟是一百两?”
素云接过银票,手指微微发颤,眼中闪烁着惊喜与诧异的光,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许。
这一百两银子,对她而言,不啻于一笔巨款,足够家中大半年的吃穿用度了。
她满心欢喜,又向贾环福了一礼,声音压得极低,透着几分紧张与小心:
“王爷,方才抱琴姑娘来过,还借了我一件披风。”
贾环微微一怔,目光落在素云身上的披风,心中了然,原来是府里的物件,怪不得瞧着眼熟。
“不妨事,你进去帮你家奶奶收拾收拾。”
他摆了摆手,神色温和。
素云应了一声,红着脸,莲步轻移,踏入书房。
只见自家奶奶李纨正半倚在榻上,似是在养神。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声音细若蚊蝇:
“奶奶,我来帮您收拾。”
李纨缓缓睁开双眸,瞧见素云,脸颊瞬间泛起一抹红晕,眼中还残留着几分慵懒与缱绻。
她微微坐起,素云见状,赶忙上前,动作轻柔地帮她整理好凌乱的发丝,佩戴好首饰。
又俯身拾起地上那件月白绫袄,轻轻抖落上面的褶皱,小心翼翼地为李纨披上。
“奶奶,这地上的书,可如何收拾才好?”
素云望着满地横七竖八散落的书卷,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李纨瞥了一眼那些《营造法式》《泰西水法》之类的书籍,许是沾了水的缘故,书页被揉得皱皱巴巴。
她羞恼地瞪了素云一眼,轻啐道:“你这丫头,还来问我?
还不快些捡起来,仔细晾好,莫要叫这些书遭了殃。”
说罢,又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面上虽故作镇定,可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却泄露了她心底的不自在。
素云赶忙蹲下身子,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书卷一本本拾起,嘴里小声嘟囔着:
“也不知是哪个毛手毛脚的,把这些书弄成这般模样。”
李纨听了,心下一惊,生怕素云猜出些什么,忙板起脸,喝道:
“你这丫头,只管收拾便是,哪来这许多闲言碎语!
这些书原是我和王爷论学问时翻乱的,不过是些小事,也值得你这般碎嘴唠叨。”
说着,李纨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那渐渐停歇的雪,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想将方才的旖旎情思都随着这口气一同吐出。
她定了定神,转身看向还在整理书籍的素云,缓声道:
“今日这事,你也莫要再提,免得叫旁人听了去,生出些无端的是非来。
咱们府里,最忌讳的就是这些口舌之争。”
素云忙不迭地点头应是,手上的动作愈发麻利起来。
李纨见她这般乖巧,又软下语气道:“你跟着我也有些时日了,我心里是信得过你的。
快些收拾了去罢,莫要让王爷在外边久等,着了风寒。”
贾环这边,正一脸闲适地和再次过来查看的抱琴谈笑着。
忽见书房门打开,李纨带着素云,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匆匆往院外走去。
李纨月白绫袄的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几片残雪,恰似她此刻的心境,想要借着这冷意,镇一镇面上未褪的潮红。
“大嫂子留步。”
贾环忽然抬高声音,修长的指节轻轻叩了叩廊下冰棱,发出清脆的声响。
“前日说的《天工开物》孤本,弟弟改日再送来讨教。”
话音落在“讨教”二字上,语调微微上扬,竟带出三分缠绵的轻佻。
李纨脚步微顿,披风系带被风吹得缠住梅枝。
素云忙要上前解开,却见自家奶奶已抬手折了那截碍事的梅枝,碎玉似的雪粒子簌簌落在绣鞋上。
“环哥儿有心了,只是年关将近,府里还要采买年货——”
她忽地咬住下唇,耳垂红得滴血,原是贾环不知何时已踱到梅树旁,正用指尖捻着她方才碰过的花瓣,眼神中满是意味深长。
抱琴捧着鎏金手炉,静静地站在月洞门下,瞧着这对隔着梅树说话的主子,忽觉手炉上雕着的并蒂莲纹有些刺眼。
她刚要开口,却见素云怀里抱着几本沾了水痕的《泰西水法》,书脊上分明印着半个指痕,像是被人慌乱间攥出来的,显得格外突兀。
“王爷,王妃逛园子乏了,如今正在潇湘馆摆宴,叫我过来请您过去呢。”
抱琴忽然出声,声音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氛围。
惊得素云手一抖,狼狈地把手中披风递还给她,小声道了谢,小跑着去追赶早已远去的李纨。
抱琴素日里谨小慎微,连夜里侍寝都不肯从贾环身上跨过,每次都需从床脚轻手轻脚地爬上榻。
此刻却破天荒地拿李纨打趣,不由得让贾环又气又好笑,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佯怒道:
“你这丫头,大嫂子好不容易来一次,你打趣她作甚。”
抱琴拉着贾环进了书房,美目扫视着房内有些凌乱的陈设。
目光落在那被揉皱的书卷和榻上还未完全整理好的衾枕,脸颊微微一红,似是被这暧昧的场景烫到,忙别过头去。
抱琴轻咬下唇,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嗔怪又有几分羞涩:
“王爷,您还说我呢,您瞧瞧这屋里,也忒不成样子了些。
珠大奶奶平日里最是端庄稳重,今儿个却……”
她抬眸瞥了贾环一眼,又赶忙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奴婢哪敢打趣大奶奶,只是觉得总归是有些不妥。
王爷要见她,自去便是,她却不该擅自来府里寻王爷的。”
贾环不禁莞尔,拉着她坐到尚有余温的榻上。
“王爷~”
抱琴喉间溢出一声轻叹,指尖攥紧了绣着缠枝纹的袖口,那袖口的花纹在她的指尖微微扭曲,似是她此刻慌乱的心情。
暖阁里残留的苏合香,裹着几分暧昧潮意,与窗外雪气在窗棂上凝成细密水珠,仿佛是这旖旎氛围的见证者。
贾环的手指堪堪停在抱琴领口珍珠盘扣上,忽听得廊下传来细碎脚步声。
抱琴慌忙起身,却被他按住腰肢:“慌什么,定是雪雀啄檐呢。”
抱琴这才放下心来,重新靠到贾环怀里,说起正事来——
“宫里贵妃刚派人来传信,说是陛下今早未上早朝,大批太医涌进了咸福宫,忠勇亲王已然秘密进了宫。”
贾环埋在抱琴颈间,原本随意游走的手猛地顿住,周身的慵懒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凝的肃杀之气。
“咸福宫那不是香妃的住处吗,这香妃当初可是忠顺亲王和西宁郡王为了自保,暗中谋划送入宫中的。
后来忠顺亲王归附于我,便与西宁郡王断了往来,安分度日。
如今我前脚刚搬出皇宫,后脚皇帝就出了事,莫不是西宁郡王贼心不死?”
他低声呢喃,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