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城中，雷云聚集，城上三丈法坛泛起青芒。
赵怀真五指攥紧青霄法剑，剑脊金乌血墨绘制的符箓不断点亮。
一声叱喝后，猛踏北斗罡步，震得七盏引魂灯烛火暴涨，将李成凡身体染血的青衫碎片灼成灰烬。
“天清地浊，魄归！”
法剑劈开供桌上储存魂魄的木盒，阴风乍起，其中浮现半透明鬼面，正是李成凡。
赵怀真咬破舌尖喷出精血，仙剑往前一指，铜铃阵突然齐鸣，三十六张镇魂符无风自燃。
当最后一张符纸化为劫灰，法坛中央终于凝结出人形轮廓。
赵怀真剑指抹过淌血的掌心，以血为引画出本命追魂印，口中颂决：“杳杳冥冥，荡荡游魂何处留存！天门开、地门开，千里童子送魂来，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勅令，魂归来兮！”
阴风乍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好，落到李成凡身上，渐渐钻入体内。
风消云散。
坐在坛中的李成凡缓缓睁开眼，短暂的迷茫之后，惊讶地看向赵怀真，开口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赵怀真收剑，闷哼一声：“我不来？我不来你就死在那黄泉界了！”
李成凡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眼中惊恐。
想要起身，却两腿一软又跪倒在地，索性就对着赵怀真说道：“徒儿无能，想要除妖却被妖邪所害，还要师父前来救我。”
他当初来到岳州城时，就是听说岳州城天机变化，会有大机缘出世。
却没想到到了师叔的青阳观之后，见到的却是一幅破败场景。
察觉青阳子可能被妖物所害后进了岳州城，谁想到几番追查之后，魂魄同样被妖物拖入黄泉界。
若不是心性坚韧，现在他们找到的也只是一具躯体而已。
赵怀真本来还想再骂两句，可看到李成凡跪在地上，一副颤颤巍巍的样子，终究是不忍开口。
将他扶起来说道：“谢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救的你，谢谢你师弟！”
“师弟？”李成凡扭头看向苏川：“你是当初我在山谷里捡到的……小师弟？”
苏川笑笑：“只几个月不见，难道师兄就认不得我了吗？”
李成凡有些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
他当初和苏川也只是仓促见面，待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十几日，也是看上了苏川的天赋才将其收入茅山。
“不是不认识，而是有些不敢认，我肯定是脑子还有些糊涂，竟然看不清小师弟你的修为……”
进入岳州城时，他也成功筑基。
可面前的小师弟，上次相见的时候才刚入炼气期。
怎么现在站在面前竟然已经有一种浩如烟海的感觉？肯定是他的错觉。
苏川也上前扶住李成凡：“师兄别耗费心神看了，我才刚刚筑基圆满而已。”
李成凡不断摇头：“耳朵也出问题了，我估计的好好睡一觉才成。”
赵怀真看着李成凡一脸迷茫的表情，大笑过后又不免心疼。
将其扯到身边来：“你这次可是帮我收了个好徒弟，苏川的修为进步极快，此次要不是他，你也未必能从黄泉出来。”
见李成凡的眼神还有些迷茫，赵怀真也没解释太多：“算了，你先修养一番，等到神魂和身体完全融合之后，再做其他的事。”
李成凡这时才讷讷地回了一句：“筑基圆满……师弟你说什么，我怎么听成了筑基圆满。”
“师兄，你先去休息吧。”苏川笑了两声，也不再说了，将李成凡带回屋内休息。
神魂离体数月，即便是赵怀真用了秘法，也没办法让他迅速恢复。
必须要好好温养神魂，日后修行也可能受到影响。
不过这种情况能捡回一条性命就已经不错了，赵怀真倒也没有祈求更多。
见到李成凡完全醒来，林宗也开口恭贺道：“恭喜李成凡师兄还阳，师叔道法精湛啊。”
“这次，也多亏了你了。”
对于林宗，赵怀真倒是不吝夸奖。
这次能带回李成凡的魂魄，他的确该记一份功劳。
“师叔言重了。”
张靖风在旁边抚须微笑，颇为自得说道：“斩妖除魔，惩恶扬善，本就是我龙虎山门人应当做的，你也不要太在意。”
赵怀真根本懒得理他：“行了，夸你弟子你还喘上了。”
“林宗，帮我将那个铜铃铛捡起来。”
赵怀真指向刚刚被崩飞的一个招魂铜铃，同时向前准备收起法坛。
林宗立马过去，俯身将被甩飞在地上的铜铃铛握在手中。
还未起身，忽然感觉一阵神魂恍惚，不断摇头之后才站起身来，迷迷糊糊地将铜铃递给了赵怀真。
赵怀真看着林宗的双眼。
轻出了一口气后，接过铃铛开始收拾法坛。
————
第二日天明，昏睡了一整日的李成凡才起来，看着眼神终于灵动了不少。
苏川早就守在门口，一见到李成凡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师兄，感觉如何？”
“好多了，再没有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了。”
李成凡揉着头，尽量扯出笑容。
即便是这么说，他仍不时察觉到脑内一阵阵撕裂剧痛传来。
这种离魂症，往往要持续数月甚至数年。
这段时间，李成凡恐怕都没办法修行，日后要是撞泥丸，凝神识，必定还另有隐患。
见到院子中空空如也，李成凡左右看去：“师父呢？”
“这不是师兄你回来了，师父要亲自下厨给你做一桌好菜。”
“啊？”李成凡一愣：“当真？”
“难道师父的手艺不成？”
苏川见到李成凡表情，也有些担心
主要他实在不知道，师父这化神期真人到底做饭如何？
若是烧出一堆焦炭来，他也丝毫不会惊讶。
“这倒不是，师父常年在外面游历，手艺倒是不错，但确实好多年没有下厨了……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吃上师父做的菜。”
想想也是，一个化神期真人，对万事万物的感知都极为细微，做饭怎么能差得了？
“要不师兄你在院中坐着，我去厨房帮忙？”
李成凡连连摇头：“可别，师父做菜时下厨时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你过去也只是添乱而已，还是扶我坐着陪我聊聊天吧。”
“我昨日可听说，你好像炼气圆满了，这修行速度太快了也不好，容易根基不稳……”
“师兄，你听错了，我是筑基圆满。”
“看来我耳朵还是有些听不清，可能还是神魂没能完全回归躯体。”
苏川：“……”
“师兄，你就接受现实吧。”苏川一抬手，掌中聚起一团精元，灌入李成凡经脉中。
李成凡感受体内蓬勃的精元，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师弟，你是怎么做到的？”
“此事啊，说来话长……”
跟李成凡聊了许久，苏川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初见到李成凡，虽然胡子拉碴，也能看出来是个年轻人，只是由于野外游历不怎么打理而已。
但现在一看，额头上已经生出了几缕白发，年纪轻轻已显现了些老相。
这次入黄泉界，魂魄离体太久，实在对身体本源的消耗太大，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补上。
苏川讲完，李成凡终于是接受了现实，一边摇头一边赞叹：“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当初只是炼气期的小师弟，仅一年不到，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境界……”
“要不是师兄带我入门，说不定我现在还是乡野一小道，说不定就被妖物给吃了。”
当初要不是李成凡救他，还送他修行的法门。
他要么被鼠妖给吞了，或者就被山谷下的僵尸给撕碎。
也是有救命之恩在前，苏川才会拼死下黄泉界救出李成凡的魂魄。
“其实你这天赋，就算是做一名散修，修为也差不了。”
“这次该我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李成凡想想进入黄泉界中的事情，也不由得胆颤。
他实际上早发觉自己已死了，却没想到还能又活了过来。
“要不是师兄心性坚韧，也等不到我们过去救人了。”
李成凡苦笑摇头：“终究是修为不够，碰见那妖物害人时，不自量力差点把自己性命都害了。”
“那再来一次……”
“先告知茅山，再下去。”李成凡几乎没有思索，就回了一句。
“黄泉界走一遭，师兄的性格也没什么变化啊。”
当初从那僵尸谷中见到他，苏川就知道他是这个性格。
为了斩妖，丢了性命又怎么样？
话音稍顿，李成凡转头扫视一圈：“跟你在一起的那龙虎山道友呢？他也舍命救我，我还没给他道过谢呢。”
苏川往前一指：“在你出来前，他就去厨房帮忙了……”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砰一声飞出，落地滚了两圈才站稳。
里面传来赵怀真的声音：“别来碍事！”
紧接着就传出张靖风声音：“你这老牛鼻子，丢我土地干什么！”
“你也给我出去，别碍事！”
“我呸，修行我比不上你，做菜我还能比你差吗？”
李成凡苦笑摇头：“师父果真还是这个性子。”
林宗爬起来挠了挠头，看着两人有些尴尬地笑道：“我是第一次见到做饭用上仙剑的，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李成凡这时也在桌边撑起了身子，对着林宗拱手：“此次为了救我，让道友遇险，实在万分抱歉。”
林宗赶紧正色：“李师兄，要不是苏川救我，我现在也没办法坐着跟你聊天呢。”
“你要是这么客气，我还得给苏川再嗑一个。”
“行了，坐坐坐，今日我们仨等着吃就行了。”苏川将李成凡扶着坐下，顺势接话。
厨房里叮叮当当，三人胡乱聊着。
到正午时，终于是满满一桌菜，摆上院中的石桌上。
赵怀真从乾坤袋中取出珍藏的醴泉美酒，看向李成凡三人：“今日凡俗酒菜，只为庆祝你们三个返阴归阳！”
三人都在黄泉界走一遭，能安然回来属实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师父……”李成凡声音有些哽咽。
“多说废话做什么，喝酒吃菜，老道我可是许久没有下厨了。”
张靖风：“别独揽了功劳啊，左边一半可是我坐的，吃完记得评一个高下出来！”
——
入夜值更，李成凡闻着安魂香，枕着自己的七把佩剑蜷在沉沉睡去。
只不过依旧眉头紧皱，离魂症随时发作，终究是没办法睡得安稳。
苏川就在院中打坐，以防李成凡再出什么症状。
残月白光漏在道袍上，凝成银白的光斑。
这时，斜侧一道黑影飘过，屋檐瓦片轻响。
苏川微微睁眼看去，又闭上眼睛，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林宗的房间。
“找我干什么？”
屋檐之上，赵怀真与张靖风相对而站。
赵怀真手中还提着半壶酒，抬头看着漫天星斗。
北斗勺柄处，流萤明灭如道符余烬，斩灭城中妖魔之后，岳州城内夜空也明亮了许多。
赵怀真将手中壶酒喝干，抬手隔绝周遭：“你没察觉到你徒弟的异常？”
本有些不耐烦的张靖风，神色立马多了几分紧张：“你什么意思？”
“不知道，林宗在黄泉中用了熊旭的府君令才逃出来，我白日里用秘法探查之后，他神魂有异。”
“被换了？”
张靖风满眼的不可置信，若是徒弟的魂魄被调换了，他早该发现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