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书这种好事并不常有。
像长史李袭誉要抄书,通常是找官学的学生或者城中寒士。
张衍和这些人相比,论名气论书法都没有优势。
“此次是三郎的功劳,因你出名了,才有许多人来找我们家抄书。《齐民要术》这套书,不是很常见。”张衍语气骄傲。
他从不吝啬夸奖孩子。
张川柏眉开眼笑:“不管什么原因,能挣钱就好啦!我正烦恼笔墨纸砚太贵,担心没钱读书呢!”
张衍摸摸小儿子的脑袋。
当阿耶的,怎么能让孩子为读书的花销烦恼呢?
听到是抄《齐民要术》,卢照邻跃跃欲试:“我的字还可以,可否一起抄?不用算工钱。我对书里的菜谱感兴趣,抄一遍就能记下来。”
张家父子满眼惊讶:“你竟然过目能诵?”
“没那么夸张,只是记得较清楚。”卢照邻谦虚地说,“像我这样的人不多吗?”
此言简直招仇恨。
但他是全江都公认的神童,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卢小郎愿意帮我们抄书,那就太好了。”张衍顺势答应。
范阳卢氏的小神童亲手抄书,说出去能提高档次~~
李善没有吭声。
他对《齐民要术》不感兴趣,《文选》就够他研究一辈子。
“阿耶,我们可以明日再抄书吗?我答应带卢兄研究生化之学、锻炼身体!”张川柏不忘初心。
高情商:研究生化之学、锻炼身体。
低情商:搅屎搅尿,免费劳动力。
张衍好笑:“你不要累着客人!”
卢照邻连忙说:“我有心研究生化之学,请川柏教我。”
李善刚从洛阳回来,不清楚“生化之学”具体是干什么,也满口答应。
张川柏笑着说:“那我先去做饭……你们洗一下衣服,等一会儿就能吃了。”
天气热做饭烟熏火燎的,体验一次就好了,不能捉着客人顿顿做饭。
早上玩水弄湿的衣服已经换下来,李善拿了两文钱,出门找人帮忙洗。
他的手是用来研究生化之学的,不是用来洗衣服的~~
……
不久之后。
“李兄,你能估算一下这堆牛粪的重量吗?铲五十斤出来。”张川柏站在粪堆前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青草的芳香~~
光靠萌萌一头牛,产不了这么多牛粪。
这里积攒了好多家的牛粪,做出的肥料也要分给众人。
当然,张家能得到一些辛苦费。
李善默默退后半步。
……我是谁?我在干什么?
我是来考验张川柏的!我不做考官,做什么铲屎官?
可是刚刚才口口声声要一起干活,让张家人别跟他客气。
“五十斤是吧?铲进这个大桶里?”李善硬着头皮站出来,屏气凝神接过木铲。
“是的!辛苦李兄!”
在李善铲牛粪时,张川柏招呼卢照邻倒入微量黄豆粉。
接着,他拿出三根搅屎棍。
“让牛粪跟黄豆粉混合均匀,密封发酵三日能产生氨水,比直接用牛粪的肥效更好。”
动手吧!
搅屎的少年。
“搅粪可以锻炼臂力。”卢照邻看着李善,“李兄,川柏是为我们好。”
卢照邻去年才来到江都,拜曹夫子为师没多久。而李善二月又去了洛阳,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
对李善的性情,卢照邻不是很熟悉。
李善要隐瞒身份考验张川柏,卢照邻觉得挺有意思,才过来配合。
来张家借住,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坦诚相见。
也许经过这次借住,两人能结下更深厚的友谊~~
李善:“……嗯。”
原来你们管这叫生化之学!
三人奋力搅拌,满头大汗。
卢照邻的手臂很快就酸了,但他没有说……张川柏比他小都能坚持,他不好意思休息啊!
柱子带着阿黄在不远处看着,咋舌:“少府和长史家的郎君也能搅粪啊!跟我们也没什么区别啊!”
“汪汪~”
在阿黄眼中,所有两脚兽都没什么区别……人人平等。
“可以了吗?”李善闷闷地问。
“可以了,密封保存。”张川柏笑着擦汗,“接下来我们做另一样,也是生化之学。”
李善:“……你有没有猜到我是谁?”
张川柏一脸无辜:“你是赵兄的朋友,来我家借住,愿意跟我一起研究生化之学,对不对?”
“对。”李善低下头。
好想直接暴露身份,给张川柏出一道题……不难,以“牛粪”为题赋诗一首!
好在张川柏到底不是阿黄,下一个要研究的不是粪便。
“我们做杀虫的农药。”张川柏拿出一捆晒干的草根,“这是我让阿耶挖的藜芦根,根茎都可入药,对蝇虫有强大的毒杀效力。用清水浸泡一整日,再取其水就可以。”
藜芦在《神农本草经》中就有记载,可治病去邪。
但杀虫等具体药用,要到宋代苏颂编撰的《本草图经》才提出。
卢照邻和李善都不必问张川柏如何知道……张家大郎就学医呢!
他们问:“那么泡水有什么生化之学呢?”
“藜芦毒素析出的过程,也是生化之学啊!有些毒素,是水溶性的,有些需要其他溶液渗出……”
张川柏又在说自己半懂不懂,人家更不懂的话。
但听起来很深奥的样子。
“这是很有效的防治害虫的农药哦!”张川柏眨眨眼睛,“我没有藏私,就这样教给你们。”
卢照邻连连点头:“张三郎是君子!”
妙应真人公开《千金方》被杏林称颂。
在卢照邻看来,张川柏在品性上已经可以跟孙真人看齐!
李善也有些动容。
世上多的是自私的人,无私才让人稀罕。
他问:“化肥已经证明有效,大户人家田多最需要,你不自己做化肥卖高价?”
张川柏诚恳地说:“我做化肥,本意是让粮食增产,帮助更多的人,不是为了敛财。
你们若想学会了靠此挣钱,恐怕也不容易。
阿耶说大量做氨水氮肥,就得跟别人收购粪便。原材料在别人手里,价格就受限于人。
如果卖得贵,人家直接用粪便就行,不是非得要化肥。”
李善点点头:“你们父子明事理又心胸开阔,我很佩服!我跟你一起干活!”
他撸起袖子,又问:“藜芦有毒,我们怎么撒药水?”
“用特制的长柄喷壶。”张川柏笑道,“放心,接触少量藜芦药水无妨。”
李善点点头,神色若有所思。
他好像知道老师为什么想收张川柏做学生。
张三郎就像竹笋,剥开一层壳又有一层壳,让人忍不住想把这根神秘的笋留在身边,每天剥一剥。
换个方向想,张家的底蕴,如此惊人!
张衍的祖父是南陈的皇家校书郎,家学渊源!
那么,张衍是不是懂得更多?
没道理张三郎一个小孩儿懂的,做父亲的不懂吧?
张川柏保持神秘淡定的微笑,看李善和卢照邻挥汗如雨地干活。
两个兄长不在家,就找两个师兄来干活……张三是全江都最聪明的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