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的事还没弄清楚,江月就收到鸿鸢的帖子。
萧云笙带回来的,只说是今日夜里就开业,连恭贺的礼物都准备好了。
“听说,这酒楼的老板娘是沈府出来的姨娘。”
“女子做生意,也不知是正经生意,还是带着皮肉。”
“听说,是女子先前是沈大人的丫鬟,爬床上了位,当了姨娘,沈大人的正妻如今有孕,遣散了府中所有妾室,每个妾室都拿了丰厚的补偿,要我说这低贱的女子到底比不上别的,其他女子都拿着钱自己躲着过日子,偏她不安分非要抛头露面,焉知不是为了找下家呢?”
“我听说,是她寂寞偷偷找了小厮偷情,被沈大人捉奸在床赶出府里,又怜惜曾经的好处,送给她这份家业,你看看这女子只要出卖色相就能飞黄腾达,被人玩弄够还能赚落得这么一出家业,是你我苦读多年都远远比不上的。女人啊,只要张开腿,就是容易改命啊。”
几个男子路过暗暗嗤笑,冲着装潢抢眼的酒楼说着酸溜溜的话。
“你们浑说什么!”
江月听的生气,上前怒骂几人。
“你们随意几句听说,就浑说一通,也不去论证,反而在这眼吃肚饱的造谣生事。
要知道说出的话,就该和个钉子一样,落地生根,事实为证。你是亲眼瞧见了,还是府衙的老爷亲自断的案。
若只是胡咧咧的话,嫉妒别人兜里的二两银子,觉得女子轻松男子不易,不如求神拜佛祈祷自己能下一世也做女子,出门立刻跳河投胎试试。看看你能不能做一番家业。”
几个翘首以盼看热闹的人被江月的样貌惊的眼前一亮,被这样嘲讽一番的火气也没了。
说话都不利索起来。
一双眼只盯着不放。
平日里江月从不上妆,都是清丽可爱,今儿为了来找鸿鸢出府前特意打扮了,更显得眉眼如画,一举一动都让人挪不开眼。
“这位小娘子是哪来的,这般愤愤不平莫不是也想学她?”
“我只知道,如今局势动乱,若是当真想要立一番事业,如今京中军营正在招兵买马,去战场厮杀一番回来也能立功建业,远比过你们一群长舌乱叫来的痛快!说着自己读圣贤书,也不知那书到底读在谁肚子里去了!”
“沈大人的府邸只要是有姿色的,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子都愿意收入府里,各位若觉得我这番家业赚的容易,不如也去试试,看看凭着各位的姿色能不能也赚这么一栋酒楼来。”
鸿鸢从楼里走出来一身艳红的衣裙在烛光里明艳耀目,她目光澄净,站在那落落大方,让原本还想说阴诡秽语的几人自惭形秽,又见楼里的管事拿着棍棒出来,立刻灰溜溜的离开。
“月儿。”
看着鸿鸢欣喜的招手。
江月回过神,快步上前,将准备好的贺礼递过去。
额头被她水葱一样的指甲点着额头,嗔笑起来:“怎么这般傻,来了也不进去,站在这和他们费口舌。”
“这是将军拿来的,说祝你开业大吉。”
“将军在哪呢?我给他留了上等的厢房,送这么多东西来,让我怎么好意思呢?等你们二人办喜事,这酒菜定要从我这里出才是。”
鸿鸢脆生生的嗓音提高了几分,立刻引着门口还在排队登记名册的人侧目。
江月生怕她太张扬,急忙拉着她的袖子提醒:“小声些。”
鸿鸢含着笑,压着嗓音嗔道:“傻丫头,既然萧将军愿意捧场就是给我面子替我撑腰,不过我自然知道这是沾了你的光。”
指头点在江月的头上,将她目光落在一个个被捧着进了府里的礼盒上。
礼盒一个个捆着红绸,上头贴着的萧家的标记,江月后知后觉。
将军平日不喜张扬,今日这样的确是有意为之。
江月心里压着别扭,想解释那句沾了光的话,可见鸿鸢笑的开心,赚足了面子,又不好这时候扫兴。
鸿鸢目的达到欢欢喜喜拉着她进了楼。
“只是可惜,若是他肯进来不说尝尝菜,只坐一坐,只怕明日大街小巷都要谈论我鸿鸢的名字了。你可不知道,如今你家萧将军,那可是大将军王。”
江月见她掰着手指算计,只觉得好笑。
“你给将军也写了请帖?”
“你这话说的,你又和是那样的关系,我自然先给他写的请帖,而且,我有私心想请他帮忙。”
鸿鸢做事一向周全,怕江月多心,拉着她走到僻静的地方,开口解释。
“虽说离开了沈家,但到底千丝万缕,有些事我不方便出面,还得麻烦你的萧将军。”
说起这些,鸿鸢脸上有些不自然,江月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都是一些求人的事,小妮子吃味了?你放心,一个沈金荣就足够让我神伤许久,你的将军还是你的,我可不敢有什么想法。”
瞧着她眼里的调侃,江月不自在的转过目光,看向酒楼厢房。
虽然开业急匆匆的,但处处精细看不出丝毫赶工的迹象,又有唱曲的台子,也有说书的茶室,用轻薄如蝉翼的月影纱层层叠叠的垂落在地上,既给戏子保留了神秘感,又不影响嗓音传出来。
微风浮动,轻轻摇曳的纱幔让原本就娇软的歌声更加婉转。
府里大多采用的还是扬州的风格,轻纱飘舞,烛光辉映。
丝竹和茶香伴随着窗子外吹进来的瑞香花气,让人如痴如醉。
只是装潢的奢靡和场地之大远远超出了江月的猜想,这比羽衣楼还要多几个厢房,更奢华。
“鸿鸢姐姐,有了这里,从此也能安身立命了。只是,你和沈大人,到底是如何了?”
好端端的突然出来打理酒楼,还这般敲锣打鼓大肆张扬,怎么看都透着怪异。
“他此刻就在楼里。要不要我带你去他面前,你去问问他我俩到底如何了?”她虽含着笑,烛火下眼儿水蒙蒙的,到底透着神伤。
江月咬了咬唇。当真就要上楼找沈金荣理论,又被鸿鸢一把拉了回来。
“傻丫头。若不是没办法,我一个女子何必抛头露面被人非议,那几人说的不全错,主母的确有孕,府里也的确遣散了一批资历比我久远的妾室。但那也是因为府里,又进了十几个新面孔,老人半年也不得见沈金荣一面。”
江月呼吸一窒,下意识捏住鸿鸢的手。
入手的凉意哪怕做足了准备,还是冰的江月浑身一颤。
她在傅家时,见过那些被傅候弃之如履妾室姨娘。
大多喜欢养些雀鸟,或是鸽子。
这样对着四四方方的天,发呆也不算寂寞。
沈家的女人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了。
就算鸿鸢说的豁达,她还是看出其中的真心和灰心。
“我倒没被冷落,但也不想做那样的女子,一直盼着等着,最后没了指望灰溜溜的离开,所以我就主动请辞。也万幸,沈金荣哪哪不好,有一点,就是他不差钱。
反正我就算熬也等不来正妻,身为妾室有孕,孩子也是抱给主母养育。”
见江月下意识摸着小腹。
鸿鸢捂住了唇自知失言,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岔开话题:“说起来也多亏羽衣楼的台柱子戏子消失,羽衣楼大不如前,不然,我还真不一定能和她们家打擂台。一会你听听,我从外面寻了一些戏子,也收留了一下从羽衣楼出来的戏子,那声音当真让人如痴如醉。”
江月跟着往里走,脚步微微一顿,“台柱子不见了?”
她自然没忘萧府那夜指征傅蓉偷情,那高大的戏子成了女子。
说起来,傅蓉从前最爱去羽衣楼,最近这些日子也只在傅家萧府来回奔波,许久没有去听戏了。
咬紧了唇,江月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妥,鸿鸢用手扇着风,随口应付着,丝毫没有察觉江月的情绪有什么不对。
一路上鸿鸢轻车熟路的招呼着往来的客人,不管是谁,她脸上的笑都是明艳动人,既让人觉得亲近,又不会生出其他想法。
江月只看着都觉得厉害,又觉得这么多事只放她一人身上什么辛苦,看来在沈家,鸿鸢当真是学到了真本事。
不由审视自己,她在傅家,在萧家,唯一会的也就是做饭和听话了。
到走到她休息的厢房,转身鸿鸢笑意微微凝了些,露出眼底的疲惫,走到厢房一侧掀开一角招呼着江月上前。
见她这么小心,江月轻手轻脚靠近。
那屋里几个身着华服的男子正在推杯换盏,其中一个样貌最好的,可不就是沈金荣。
合上了门洞,鸿鸢揉着太阳穴轻声道:“那几个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想要日后烦心事少,少不得四处维系关系。
这酒楼虽是他给我的,但还得托沈金荣管着外头,不然京中扔块砖头都能砸中贵人的地方,实在难以立足。
今日让你来,还请你帮我看看菜式,把你的手艺教教厨房里的那些人,毕竟我这里来往的,都是见过世面的,能进厢房的,也都是吃个雅趣的。”
江月点着头。
还在好奇看着那随时可以打开的门洞,思索这东西的用处。
鸿鸢整理着头饰,又对着铜镜检查了一番。
“鸢姐姐,你这是要去陪客?”
“做生意,总少不得应酬。”
鸿鸢面露险些的尴尬,只能轻声哼了两句小调,江月这时才听出气息孱弱。
就连脸色也是用脂粉盖住,满脸的疲惫。
楼下又传出争吵好,大致是原本约定好唱戏的小戏子不知躲到哪去了,今日开业就图个吉利,若今日出了差错,被人诟病,日后都是笑话。
“没事,我去唱。”
鸿鸢看着她脸上不赞同的模样,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在意。
“沈金荣原本在朝廷的差事被暂时按下,又查出账上的亏空,这楼一开始为了就是补亏空。我提了要走,才给我作为补偿。
前三个月要赚回本,后面才是属于我的立命之本。”
江月原本就看出这酒楼开的莫名,听着这话顿时急的脸胀的粉红:“怎么这些日子出了这么多事我都不知道了。我回去问问我家将军请他给你出出主意。”
鸿鸢不自然的摇头,苦笑:“这事,你的将军还真不会管。也管不了,他如今也不容易。”
江月皱着眉,明明将军刚封的大将军王……
瞧着鸿鸿鸢擦着泪默不作声,背过身,江月心揉碎掰开沉甸甸的,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旁的她不懂。
但有一句她明白。
不是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她刚进萧家的那日,不也没想到会牵扯会将军和傅蓉之间。
喉咙滚了滚,江月轻声开口:“鸿鸢姐姐,我替你上台演一出戏吧。”
她虽没学过专业的,但也算曼妙。
鸿鸢抿着唇,静静看着她。
江月缓缓点头。
这一次多了些坚定:“我去唱。”
鸿鸢嘴上说着不用,转身将她拉到铜镜前认真替她梳妆。
还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崭新的戏服,不论是尺码还是颜色,都和江月从前的一模一样。
“这?鸿鸢姐姐是早就替我准备好的登台的衣裳?”
鸿鸢笑容僵了下,立刻换了笑,点着她的鼻尖摇头:“怎么你还多了心。”
在她脸颊上添了些胭脂:“我说了,这里永远有你一间房,若是你在萧家过的不好,就来我这。当然,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走上这一步,你我之间,总要有人过上平安喜乐的生活。”
江月原本就不是矫情的人,说了上台就不会多想,看到了戏服也只是见鸿鸢脸色实在不好,开个玩笑哄哄。
没想到听到她这么一段认真的话,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急忙擦去眼角的泪,“好在姐姐已经过上这样的日子。”
鸿鸢掩住落寞,只沉默着点头。
换好了衣裳出了房,楼下的看客早就坐满,欢呼起来。
却不知道该唱什么。
管事不耐想要上楼催促,却被鸿鸢拉住。
望着纱帘后若有若现的人影,轻声道:“给她点时间。”
江月忽然听到萧声,从窗前往外看,入眼不远处一对璧人吹着萧,女子起着舞。
一如那日在海棠花下她与萧云笙的场景。
含着一汪泪,江月低头抱起月琴,就站在窗边摆弄着琴弦将那日萧声拨弄了出来。
“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曲幽幽,心悠悠,却是不懂郎君心。”
“不是爱风尘,似被身世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命薄苦。
去也终须去,人心难看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江月甜软的嗓音却唱的不是情意绵绵的词。
整个楼里都静下来,只静静品着,彷佛都看到一位少女动了春心,还未开口就夭折的情。
一曲毕。
江月抿着唇久久没动,
“小月儿,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唱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