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娇已经静坐了半个时辰,一众宫婢们都眉目微垂,身体微倾,恭敬顺从的陆续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布置好,李王后才姗姗来迟...
原本肃静的宫殿因为她的到来顿时增添了几分生气,只见王后衣着素净,步伐从容而优雅,每走一步都带着皇家的威严和庄重,宫婢们纷纷跪地行礼,陈阿娇原本还有些走神,见李王后来了,唇角带笑,起身欲行礼,却被李王后轻轻执住双手,温和阻止:“哪有太子妃行礼的道理…”
陈阿娇看着王后装扮妥帖却难掩憔悴,莫名的伤感自心中流淌,她陪伴着王后入座,掩下一抹苦笑,若是舅母心中有怨,就是等上几日都是应该的...
李王后拉起陈阿娇的手,示意宫女们继续上菜。她身后的宫女想要为她布菜,却被她阻止...
随后,她亲自拿起银筷,为陈阿娇夹了一块鲜嫩的元鱼肉,轻声道:“太子妃不辞辛劳,远道而来,本该好好款待。只是妾身近来身体欠佳,招待不周,太子妃海涵…”
陈阿娇连忙应道:“舅母言重了,您不必如此客气,直接唤我娇娇就好。您要保重身体才是...”
她望着李王后那黯淡无光的眼神,只觉人生无常,王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陪梁王在长安城神采奕奕的美妇了。丧夫之痛,即使陈阿娇饱读诗书,此刻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斟酌每一个字眼,生怕说错一句话会引得王后不适...
两人寒暄着,用完饭,宫婢们上前伺候两人净手净口,李王后才柔声问道,“太子妃...王上...还有什么话交代给妾身吗?”
陈阿娇摇头直言,“无...”
她见王后神情悲凉,转而轻握住王后手腕,目光忽然透出一股子威仪感,徐徐而述,“吾余生已尽,命不久长。特此遗言,以示身后之事。吾死后,葬于祖茔之侧,与先祖相伴,以示子孙绵延,膝下五子,唯买儿有吾之姿,顺天意,袭王爵,望吾子承先人之遗志,勤奋学习,尽汉室之光辉,未了之事余多,望妻珍重,代行,生死有命,吾已无他求,唯愿家人顺遂,此生足矣!”
王后听罢朝婢女方向摆了摆手,婢女们皆弓着腰退出殿内,见众人退出大殿,她握紧陈阿娇的手,试图开口说话,但声音却哽咽得无法出声,她的眼神空洞而深邃,透露出无尽的悲痛和绝望!
陈阿娇见她双肩颤抖,端庄克制,不由湿了眼眶,刚欲开口,便听王后悲恸道:“我与他年少夫妻,多年恩爱,生当共寝死当同穴!当年吴王兵临城下,他奋力拼杀,身中数箭!命悬一线,都生生熬过来了啊!太子妃啊,太子妃,谁来替我问问圣上!问问你阿娘!我夫君如何就突然暴毙!他狠心弃下我一人,他说生死由命!由的是这天家的命吗?!”
陈阿娇心中震惊不已,小脸瞬间变得苍白。这番话若是传到圣上耳中,后果将不堪设想!她顾不得自己肩上的伤痛,连忙扶住已经泣不成声的王后,沉声道:“舅母,此事,娇娇....”
“陈阿娇!”
一声厉喝突然传来,震得陈阿娇耳后嗡嗡作响。
陈阿娇猛地转过头去,发现来人竟是刘买!
前世,她为后不过三年,刘买便崩了...刘买年长她许多,记忆中的他总是温润如玉,笑容温和的,每每他与梁王到长安都会给她带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和好吃的糖人...
此刻眼前的刘买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他面沉似水,目光如炬,仿佛要把她灼穿!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刘买就大步冲上前,将她重重推开!
她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狠摔在地,肩膀上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再次撕裂开来,鲜血顿时渗透而出!
这一刻,她只觉得心里疼得几乎无法顺畅呼吸。泪水迅速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只能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刘买紧紧地拥着几近崩溃的王后,眼中充满了愤怒与冷漠。他眼神冰冷刺骨像尖刀一般划过陈阿娇的脸庞,让她浑身一颤!
“太子妃,您说三日,众人便恭候您三日!您为何还要来打搅我的母后?!”刘买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
陈阿娇哑然失笑,此刻刘买也在盛怒边缘,她该如何说?
不过也好...他既来了,她倒不必再去费心寻他....
她忍着伤痛起身,神色漠然,“侯爷,娇娇去前殿等您!今日叨扰王后是娇娇不对,但娇娇有话对您说...”
她这声“侯爷”令刘买愣在原地,理智渐归,刚刚推她那一下,他没注意力道...
刘买面色沉沉,扶起他母后便往寝殿走去,又唤了医官,宫婢,一番折腾下来,已是日落时分...
他刚到前殿,便见陈阿娇亭亭玉立的站在殿前,夕的余晖阳洒在她身上,竟带出一阵寂寥之感!
昨夜就听说太子身边多了个侍女,她醋性大发,淋雨着了凉,还是小时候模样,什么事都依着自己脾性...
“娇娇...”刘买已平静下来,轻唤了她一声...
陈阿娇闻言转身,嘴角扬起抹淡笑,应声道,“哥哥...”
刘买见她肩口处的血迹已凝结,皱起眉头,打算去唤医官被陈阿娇阻止,陈阿娇语气颇为疲惫,“哥哥,娇娇无碍,今日娇娇本就是要去找哥哥的,既然哥哥在,娇娇便直言了...”
她向来懒散,身子骨娇弱,白日里发生这些事,又等了这么长时间,身体实在是有些吃不消,她寻了个好地方,在前殿的门槛上坐下,又唤了刘买来坐,“哥哥,你父皇死因,与圣上,还有我阿娘皆无关...”
刘买扯出抹嘲弄般的笑意,凉声道,“本以为你要三日才想好怎么糊弄我们,现是一夜便想好了?”
陈阿娇将身子缩成一小团,手撑着脑袋,抬眼看着刘买轻声道,“本就无关,娇娇也不必哄骗哥哥们!想来娇娇若不能给哥哥们一个满意答复,阿治恐不能安然回长安,娇娇本以为识哥儿在楚香楼设陷,阿治出了楼便安然无恙了,倒不想哥哥竟能将阿治身边众将皆先哄骗了回去..”
刘买不动声色的盯着陈阿娇的小脸,轻笑出声,“你倒是聪明,那小子身边有你,实乃大幸...”
“哥哥想干什么?”陈阿娇面色微凉,是了,梁王五子,皆雄才大略之辈,纵使最小的刘不识,当年年仅三岁,都会持一柄短剑,要去纵马杀敌...
如何会忍气吞声...
“一命抵一命...”刘买倘然一笑,声音冰冷,“娇娇这般聪慧,怎会不知,若无太子,我父王何须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