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里？”裴济中艰难的睁开双眼，看着陌生的环境，低声说道:“我昏迷多久了？我的炫儿在哪里？”
身边的柳林支支吾吾的说道:“裴帅，您昏迷七天，咱们现在在桦城，鄂特要塞……丢了，裴炫他……他战死了！”
裴济中听到这里，一口鲜血喷出，差点又昏了过去，他强撑着一口气，艰难的让柳林把他扶起来，坐正，说道:“我……没事，你继续说，咱们现在还剩多少将士回到桦城的，外面战况如何？”
“您从晋州带过来的三万晋州军回到桦城的目前不到三成，七万云中军回来的也不到两成，从鄂特一路撤回到桦城，羌梁联军一路穷追不放，幸好有鄂特要塞的守将赵勋的长子赵文礼，一路都在为我们垫后，不然咱们这十万大军，都回不来。桦城城高墙厚，羌梁联军连续攻击了三天，没占到一点便宜，就一直在僵持着。虽然咱们惨败，但羌梁联军也好不到哪里去，目前在城下的也就五万人，他们一路长途追击，烧杀抢掠，被桦城拦下后，士气已经很低迷了，属下估计不出五日，他们必定会撤军，希望咱们援军能先到，这样必定能一雪前耻。”柳林把这几日的战报简单汇报给了裴济中。
听完柳林的话，裴济中的心里也才慢慢平静下来，开口道:“这次拓拔泰率二十万大军南下，肯定不会只剩这五万人马，很有可能是诱敌之计，稍后你再去部署加强下城防，并严令不得出城，只能固守待援，这拓拔泰不比他父亲拓拔雄差，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此子日后必是我大周的大患。传令下去，参将以上将领，来我大帐议事，还有那个赵文礼，我想见见这个后生。”
“大帅，您这身子，您要不要再休息一下，我让军医过来再给您看看。”柳林担忧道。
裴济中摇着手说道：“不用了，我没事了，叫他们都进来吧。”
“好！”随后柳林便去传令了。
不到一刻，人都到齐了。裴济中看着眼前的十多个参将以上的将官，心里一阵愧疚，他在柳林的搀扶下，缓缓起身道:“这次北征，如此惨败，是裴某对不住各位了，更对不起牺牲的将士们，请受裴某一拜！”说完，裴济中缓缓弯下身子，拱手一拜。
众将看后，一齐跪下，失声痛哭道:“大帅，是末将无能啊，大帅何错之有。”
“各位同僚快快请起，大周有各位将军，何惧外敌，今日我等之辱，他日必报。”台下众将一起高呼:“今日之辱，他日必报，今日之辱！他日必报！今日之辱，他日必报！”裴济中用最短的时间，就解决了士气低迷的问题，并给将士们重新凝聚了士气，不负“国之柱石”之美名。
“你就是赵文礼？”裴济中看着台下一个英气逼人的年轻将领问道。
赵文礼上前答话道:“鄂特守将参将赵勋帐下校尉赵文礼，参见大帅！”
“不错不错，赵文礼阻敌有功，现晋升你为黑豹营参将。文礼，是否愿意以后跟随我左右？”
这黑豹营乃是晋州军的最强精锐，由三万铁骑组成，由裴济中直接统领，只听命于裴济中一人。之前的参将是由裴济中最信任裴炫担任。赵文礼自然明白这是裴济中厚爱，连忙答谢道:“谢大帅，末将定不负大帅栽培，为大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好，好，我听柳林说，多亏你，我们才能回到桦城，长江后浪推前浪，以后大周就得靠你们年轻人了。好了，言归正传，文礼，这次咱们大败，你怎么看？”
“末将以为……”赵文礼话还没说完，就从营外闯进一人，大喊着:“父帅！”一进来就跪在裴济中面前，裴济中心如刀割，顿时老泪纵横，“玉儿，你这傻孩子，你怎么到这来了，炫儿的事，你知道了？是为父对不住你啊，孩子。”此时的公媳二人早已泪流满面了。
在裴济中的心里，这儿媳就跟亲生女儿一样，自从嫁进裴府，就对她宠爱有加，现如今裴炫战死，苏玉灼带着女儿就成了孤儿寡母的，怎叫人不心疼。“孩儿知道了，我听说相公战死，父帅身受重伤，我就快马加鞭赶来找您老，可我刚出晋州就听到鄂特要塞丢失的消息，后辗转多日，才打听到你们进了桦城，我就立马赶过来了，父帅您的伤怎么样了？”
“我没事，你这丫头，这兵荒马乱的，你怎能这般任性，你万一要是出了事，裴瑾还这么小，她怎么办？”裴济中很是担忧，也有些生气，这丫头不管什么时候都主意特别大，总是让人放不下心。
“父帅，我没事，孩儿又不是久居闺房的大小姐，孩儿是你亲封的校尉，不会辱没您的名声。”苏玉灼宽慰着裴济中。
“哎，你这丫头，既然来了，就一起议事吧。各位，这是裴炫将军的夫人，苏玉灼，她的名字想必大家都听过，在这我就不多做介绍了，咱们继续议事吧。文礼，你接着说。”
赵文礼，从苏玉灼营帐就一直看着她，那束发摇曳的马尾，身穿黑色男儿紧身长衫，英姿飒爽，卓尔不群，对赵文礼来说，可谓一眼万年。他自然也知道苏玉灼的名字，只是从来没见过，心里也曾盘算过，一定要取一个如苏玉灼一般的女子，今日见到本人，他知道他错了，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苏玉灼了。当裴济中问他话时，他还在发愣，幸亏身边的父亲推搡了一下他，他才缓过神来，听到了最后那句，他回道:“末将以为，此次大败，无关对错，是有奸人作祟，且此贼肯定还在我军中。”
众人一片哗然，裴济中也感到十分震惊，急忙说道:“赵文礼，此话当真？军中奸细可不能儿戏，往小说这会使我军士气锐减，军心涣散；往大说，那可是整个军队的生死存亡问题！”
赵文礼坚定的看着裴济中道:“大帅，属下之言绝非子虚乌有。从裴炫将军夜袭联军前锋营到他轻敌被围，再到大帅您亲自去营救，这一步步环环相扣，大帅难道不觉得就是个局吗？一个将大帅父子战场围杀的局。联军很明白我们的军力部署，甚至已经能精算到大帅你什么时候会进包围圈了。在明知自己战力不敌我方的时候，还提出要一战决胜负，末将就有所察觉了。只不过当时末将人微言轻，又没有实证，所以才一直不敢说出来。”
“行，文礼，你具体说说你的推断。”裴济中听完赵文礼的话，陷入了深思，现在想想，确实，有很多地方确实太过蹊跷。赵文礼听到裴济中的话，也不再犹豫，便开始把自己的推测讲了出来：“末将以为，裴炫将军私自带兵夜袭图格木的时候，应该是成为了建立双方信任的一个交易契机。”
裴济中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这么认为？”
赵文礼毫不犹豫的答到：“因为两千人人冲入五万人的大营，不仅全身而退，而且还是斩敌万余人，怎么想，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属下并不是质疑裴炫将军的军事才能，只是，那五万人可是宇文泰手下最信任的图格木带领的先锋营，这段时间咱们都和这图格木有过交锋，各位同僚觉得这图格木是个徒有虚表的酒囊饭袋吗？”
听到这个问话，在座与图格木有过对战的将领都纷纷表示，这图格木绝对是一个虎将，作战不仅勇猛，而且指挥作战临危不乱。
赵文礼见众人议论纷纷，也并未理会，而是冲着柳林问到：“那末将敢问柳将军，如果您是图格木在同等的情况下，以您多年的作战经验，区区 2000人，能让您丢盔弃甲吗？”
柳林思索片刻，答到：“我当然……不可能！你的意思是，图格木是在配合那次夜袭？”
赵文礼斩钉截铁的说道：“是的，一开始我只是怀疑，可自从和图格木交手后，我才确信，夜袭绝对是图格木在配合裴炫将军，他们应该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而且这个夜袭很有可能是有人怂恿裴炫将军去的。只不过，我后来也找参与那次夜袭的将士问过，但他们都一口肯定，是裴炫将军坚持要去的，期间没有任何人怂恿过。”
裴济中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你接着说。”
赵文礼思索片刻后说道：“第二个蹊跷的地方是，裴炫将军与图格木的前锋对冲，图格木不敌，为什么裴炫将军要去追击图格木的前锋营，而不是直冲拓跋泰的中军呢？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这可能就得问问跟随裴炫将军身边的二公子了。”
裴济中看着台下没有裴修武的身影，便疑惑的问道：“修武在哪里？叫他过来。”
柳林急忙上前回话：“小公子在战场中被冲散，身受重伤，幸好我及时赶到才救下他，不过到目前为止，他还在昏迷中。”
裴济中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但很快又收了回去：“我知道了。文礼，按照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裴炫才去追击图格木的。最后才导致陷入敌人的包围圈，是吗？”
赵文礼答到：“大帅英明，末将就是这个意思。裴炫将军跟随大帅您多年，末将不相信，以裴炫将军的军事才能，不可能在战场上犯下这样的错误。”
裴济中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到：“你说的有道理，虽然炫儿平时很可能会得意忘形，但他断不可能犯这样的兵家大忌。只要他直冲拓跋泰的中军，我们就可全面压上，这样定可以一战定胜负。那你的第三是什么？”
赵文礼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止住了，便顺着裴济中的话答到：“第三是，整个战场的调度，在大帅您去救援裴炫将军的时候，左翼的柳将军，右翼的宋将军，和后军的大公子，都被针对性的牵制纠缠，目的很明确，只让您去救援裴炫将军。”
此时站在柳林旁边的宋刚站了出来：“这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蹊跷的？”
赵文礼拱手对着宋刚解释到：“回将军，蹊跷就在对三位只是牵制，不让各位去救援。所谓牵制，那就至少在兵力部署上和我军是旗鼓相当的，对吗？”
宋刚想了想，似乎明白了赵文礼的意思：“确实，左翼多少人，右翼多少人，那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而我在对敌中，确实感觉他们的兵力和我们相差无几。这才导致我没法脱身去支援大帅。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敌军早就知道了我们的作战兵力部署？”
裴济中面无表情的说：“文礼，你接着说你的第四点。”
赵文礼没有再犹豫接着说：“是，大帅！第四不是蹊跷，是末将的不解。为什么他们此战的目的，不是为了赢，而是一定要让大帅和裴炫将军死呢？感觉事情并没有现在这么简单。”
苏玉灼在旁边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因为一座边关城池，远没有我父帅重要。你久居关外，不懂，现在朝堂之上……”
“玉儿。”裴济中打断了苏玉灼的话，“文礼，很不错，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以后你一定是我大周的中流砥柱。”
赵文礼看了一眼被打断说话的苏玉灼，又回过头对着裴济中：“谢大帅夸奖！只是这奸细一事……”
裴济中语气平静的说：“奸细的问题，我一定会查清楚的，你放心。这样，这是我的帅印，你拿着，从今天开始，桦城的一切军防事务都由你来负责，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赵文礼有些激动，急忙跪了下来：“谢大帅厚爱，定不辱命！”
裴济中看着台下的众人，说道：“好了，今天就先到这吧，所有人都退下吧！玉儿，你留下，我有话和你说。”
等所有人都出去后，他让苏玉灼坐到她旁边，满眼心疼的看着苏玉灼：“玉儿，是为父对不起你啊，没有把炫儿带回来。”
苏玉灼没有露出悲色，反而宽慰着裴济中：“父帅莫要自责，也不要过度忧伤，您也要保重身体。想必相公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您这样的。”
裴济中听到这话，心中更加悲痛起来：“父帅更加心疼你啊，玉儿，你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
苏玉灼眼神坚定的看着裴济中：“玉儿明白，玉儿不会哭的，身为裴家儿媳，早知会有这一天，我想相公也是，我们裴家世代为将，多少好男儿马革裹尸还，这是他们的荣誉。作为妻子，我自当以他为荣。”
裴济中看着这个儿媳妇，甚是欣慰：“说的好，我的好玉儿，不愧是我裴济中选中的儿媳妇。”
苏玉灼站了起来，跪在裴济中面前：“父帅，儿媳恳请您让我带兵上战场，夫君的仇，我要亲自报。”
裴济中连忙扶起苏玉灼：“你想好了吗，玉儿？上战场可不是儿戏，虽然为父知道你武艺了得，但战场厮杀可不是与人切磋比武，那可是一个血肉横飞的修罗场，你确定能接受吗？”
苏玉灼冲着裴济中点头表示：“父帅，我确定，从我走出家门踏上寻父帅的路开始，我就做好了这个决定。即使他日也马革裹尸还，儿媳也无怨无悔。”
裴济中面露喜悦，说道：“好，为父就等你这句话。苏玉灼听命，为父现在封你为黑豹营都尉，你好好跟着这个赵文礼，你今天也看到了，这个赵文礼有将帅之才，将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你从他身上肯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苏玉灼再次跪了下来：“是，父帅！儿媳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