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苏在房内坐了很久,直到不经意间瞥到时针的指向时才如梦初醒。她匆匆回到大厅,此时大部分来客都已经离开了,只剩寥寥几位还在告别。
“阿辞呢?”她看到了卫行止身边并没有别人,立刻上前问他,“你看到她了么?”
卫行止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阿苏?阿昭说你不太舒服,送你去房间休息了。怎么回来了?还是好好休息吧。”
南苏抓住他的手,换了一个问法:“江时景还在么?他的女朋友……”
“他们还没走,和阿昭在厅外。”卫行止的声音很温和,情绪也很稳定,他拍了拍南苏的手,“他的那位女朋……”
南苏已经打断了他:“是阿辞。”
“你说什么?”
“我说,她就是我的女儿,顾辞。”南苏抬眼看丈夫,动了动唇想再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放开了手,“我去找她。”
望着妻子匆匆离开的背影,卫行止微怔,一向从容的神情露出了些许茫然,想要逃避了四年的问题兜兜转转又抛到了他的面前——
他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顾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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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浔正在庄园外摘花。
蔷薇花香浓郁,浓墨重彩的粉色张扬,她转头问卫昭:“我只摘一朵,你会介意吗?”
卫昭说不清此时心情是怎么想的,他恍恍惚惚地听到殷浔问他,下意识答了句:“你随意就好。”
殷浔居然是他的妹妹?
殷浔居然真的是他的妹妹?
卫昭的脑袋晕乎乎的,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是我妹妹?”
“你说什么?”
殷浔专心地挑花,根本没注意他在问什么,只有旁边的江时景听到了,视线在卫昭身上打了个转,轻飘飘地回应道:“你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卫昭反应很快,咬牙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一直在找她!”
“找她?”江时景轻轻笑起来,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找到她之后呢?卫家不会接纳她,整个京城都不会承认她——不是么?”
卫昭竭力压低声音,生怕被殷浔听到:“你怎么知道不会——就算我父亲不接受,让她以远房亲戚的女儿住在这里不也一样可以!”
江时景的眸子很深,他注视着殷浔的背影,缓缓开了口:“你还是不了解她。”
“小浔那么骄傲,那么想有母亲,你现在让她在众人面前都不能喊南苏为母亲,就算住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她缺少的不是金钱,也从来都不愿意看人眼色,她只是想……”
“真正没有负担地正常活下去。”
还没等卫昭问“正常”是什么意思,已经听到了南苏的声音——
“阿辞。”
殷浔恰好转头,蔷薇花瓣由高处坠落,划过视线后落地,短暂模糊到清晰的视线中,她与来人的眼神对上——
其他人没说错,她和南苏,是真的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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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古桌布花纹繁复,沉静地躺在低矮的木质小桌上,两只矮脚杯里一杯是茶水,另一杯是橙汁,格外不搭调,就像面对面坐的两个人一样——
“阿辞……”
殷浔做了个停的手势,蹙眉道:“别喊错了,我叫殷浔。”
她顿了顿,嘲讽道:“顾辞那个脏东西,你不是很嫌弃么?现在不觉得这个名字打扰你了?”
她的敌意很明显,但是南苏没发现,或者就算发现了也无所谓。她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小浔,我一直在找你。”
殷浔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唇边笑意更浓:“找我?”
“行啊,那咱们来好好说说。”
“四年前,刚回京城没几天,我约你见面,你回消息说好,我等了你一晚上,结果你没来。之后我给你发消息想要个说法,你也从来没有回复过我;”
“我到了滦川没多久,就看到你收养了个女儿——还和我年龄一样,怎么,嫌弃我太上不了台面,宁愿收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孤儿,都不愿意看见我?”
“不过,你收养女儿的眼光,倒是差劲得很。”殷浔端起橙汁,干澈清甜,毫不掩饰地点评,“今晚她可是恨不得要把我吞了。”
“不是的小浔!”
南苏难得激动起来,她的手在桌下蜷缩又张开,似是在组织语言,良久才开口:“我从来、从来,就没有想过抛弃你,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是一秒,我都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
“我回到卫家之后,和卫行止说过这件事。我说我不奢求能让你改姓卫,但是我可以让你去南家,对外说是我的侄女也好,或者其他也罢,只是个名头——圈内这种事太常见了,对内你就是唯一的南家千金,绝不会让你在京城受到半点委屈,当时卫行止也同意了。”
“我收到你说要见面的消息后立刻答应了,就是想当面再和你说这件事,但是那天……在我去的路上,我出了事故。”南苏抬眼看她,娓娓道来,“我当场昏迷,不省人事。醒来后我第一时间就请行止帮我回复,他也同意了——但现在你说没收到,那大概,他并没有发消息,小浔对不起,我该想到的,这种事请他做很不靠谱。”
“因为手机损坏,我在换了手机之后就想联系你,但是我发现你原来的联系方式都已经变成了不存在,我四处都找不到你,你像是消失了……那段时间我得了很严重的病,我不能见人,在第二次住院的时候,我碰到了卫斓……许斓。”
“很巧,她和你同龄,连生日都一样,她说自己是孤儿无家可去,我说她这段时间可以住在卫家——我想,我的女儿不在我的身边,也是孤儿独身一人,如果你和她一样无家可去,会不会有人也请你住下?在这件事上我信因果,相信守恒,我想如果我收养了许斓,在其他地方,会不会有人也会像我对待许斓一样、对待你?”
殷浔在仔细听她的话,听完之后皱眉:“你说,你出车祸了?”
南苏没反应过来她问这话的意思:“是的,真的!我没有骗你,我还有当时的……”
“我没有说不信。”殷浔敲了敲桌沿,“我说,这件事我从来都不知道。还有,我的联系方式是空号?”
“这就怪了。”她的唇边溢出冷笑,“我的确拉黑过你,但是之后一次我想联系你,却发现你也把我拉黑了。”
“什么?”南苏有些失态,“我怎么可能拉黑你?”
殷浔没有回答,她把手机反手扣在桌面上,问了一个与话题没什么关系的问题:“你有联系过陆慈安么?或者说,他找过你么?”
“他?”
南苏的脸上少见地流露出不掩饰的憎恶:“以前在那里,他就故意想引诱你——回京城后,我让他不要再和你联系,他拒绝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小浔,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我真后悔小时候让他和你接触,你要远离他。”
注意到殷浔脸色有异,她的语气变得不确定起来:“小浔……这几年,你是和他在一起吗?”
她有些激动:“可是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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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窦初开的年纪,身边只有一位同龄异性,喜欢上对方太合理了。但是在懵懵懂懂的时候真的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么?
南苏很早就察觉到陆慈安和顾辞的关系,不过碍于前者的身份,以及当时她们母女并没有太大的话语权,她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放纵,然后在不经意间提醒顾辞要注意男女之间的距离。
她很清楚,顾辞可能还一知半解,但是陆慈安绝对不会不知道。
后者的占有欲极强,而且很会美化自己的行为。等南苏发现的时候,顾辞已经对他的行为很理所当然了。
比如他会抱顾辞抱得很紧,更接近于恋人间的搂,也从来不会允许顾辞有其他朋友,因为“有他就够了”,更让南苏无法忍受的是,陆慈安居然教顾辞接吻——不对,不是“教”,根本就是强行亲她——
这让她怎么接受?
她的女儿居然也完全不会反抗,因为知道“这是朋友间的举动”,更可恶的是,她苦心培育顾辞,但是陆慈安一来,就完全打破了她的努力——
她的女儿变得骄纵又任性,喜怒无常脾气古怪,还欺凌他人——想到这里南苏就要发疯,陆慈安是个疯子,和疯子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的结果?
在顾辞还不知道情爱为何物的时候,陆慈安就引诱她说出“我喜欢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她真的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用无原则的纵容浇灌出的花,还把这朵花与外界的一切联结全部斩断,只留自己,让她全心全意依赖他,也只能信任他——毕竟他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她唯一认识的人,这种畸形的情感,绝不是一个正常人可以接受的。
那时南苏想,阿辞年龄小,一时被人哄骗了。这算哪门子“在一起”,等她们回去了自然能分手,事实上顾辞十五六岁的时候也大概对“喜欢”“在一起”了有了点认知,也和陆慈安提了这件事,当时后者当着她的面可是答应了还做朋友——朋友就朋友吧,反正朋友以后会很多,普通朋友也可以变陌生人。南苏以为那就是结束,但是现在听殷浔的语气,怎么像两个人还有牵扯?
但是现在,不管是谁,她都绝不会让对方伤害到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