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景垂眸看着桌面上的信封,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在听到殷浔的投票对象之后,他没什么迟疑,和她做了一样的选择。
钟越州心如乱麻,他看殷浔一脸从容,想到她在夜色的赌技,没准她真的已经猜到了也说不定,思及此,他做好了决定:“我也投金纶。”
他的话一说出口,宋明恩也跟风投给了金纶,莫琳钰更不用说,从一开始就把手指向了金纶。
徐衍和向晚园犹豫了片刻,大概是觉得没有更好的人选了,也把票投给了金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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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纶像是被抽光了气的皮球似的,只是嘴上仍然不肯认输:“你们被骗了!你们会后悔的!”
欣赏够了这出闹剧之后,小丑终于又开口了,他的语气夸张极了:“哇——让我数数,除了一票弃权之外,剩下除了本人的六张票都投给了八号幸运玩家呢!”他咯咯笑起来,“那么恭喜八号玩家——你出局了。”
他坐回椅子上:“看到你面前的那把枪了吗?”他的声音甚至激动得开始发抖,“让上帝来决定你的生死吧!”
金纶的脸色越来越灰败,突然他发了疯似地冲着小丑大喊道:“我不玩了!如果我要死,”他的眼神越来越狠毒,“那你们都别想活!你引爆炸弹吧!”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指责他的自私无情,金夫人流着泪从人群里走出来,向丈夫哭诉着求他开枪,至少还有一丝生还的机会。金纶已经从昔日的那个慈眉善目的长辈彻底变成了撒旦的信徒,他脸色凶狠:“我活不了,那你们就通通都死吧!尤其是——”他转头看向正在喝着红茶的殷浔,狠狠指向她:“尤其是你!”
殷浔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她直直看向屏幕中的小丑,语气甚至说得上是调侃:“最公正的法官大人,现在有人搅乱你制定的规则,你又不在现场,这可怎么办呢?”
小丑的笑容不减,他悠悠地向金纶确认:“你不玩俄罗斯轮盘赌吗?”他好心地劝道,“没准你的运气很好能逃过这一劫呢。”
金纶凶相毕露:“老子说了不玩!要么你就赶紧引爆,要么你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颗子弹已经正中他的眉心,连最后一声呜咽都没有发出就倒在了地面上。鲜血缓缓涌出,很快血腥的气味就弥漫在整个大厅。人们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二楼,就在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发疯的金纶身上时,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又多了另一个人!
楼杆处戴着夸张的小丑爆炸头套、脸上涂着五颜六色的颜料的不是小丑又是谁?但是屏幕里分明还有一个小丑,正双手摊开,笑得开怀:“这可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我。”
“居然……居然有两个人……”闻翊喃喃自语道,“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混上这艘船的……不是所有人只有邀请函才能上来吗?”
池漾也被惊住了,一时间都忘了接堂哥的话。
“同时我也很遗憾地告诉各位,你们的游戏还没有结束。”小丑又靠回了椅背上,“刚才的八号玩家,的确拿到了空白的卡牌。但是你们当中,还有卧底。”
殷浔青黑色的瞳孔深处全是漠然,丝毫没有被金纶的死影响到。她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流淌的鲜血,开口问:“那我们继续吧。”
钟越州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还是在他的生日上,他不禁有些想吐:“等等,我想去洗手间。”
“虽然我不反对寿星的这一要求,但是我有必要提醒的是,”小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炸弹我设定的时间是12点,距离这个时间还有不到四十分钟。”
“我不去了!”钟越州刚想抬起来的脚又放了下去,他忍着恶心说,“那就开始第二轮吧。”
江时景盯着自己面前的卡牌,似乎在思索什么。他抬头向殷浔看去,却发现后者向他弯出一个惊心动魄的笑容来,眼底渐渐染上了毫不遮掩的疯狂!
“她又变得跟在夜色里一样了。”江时景低声自语,“我知道,她又再一次‘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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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的规则里有一个很明显的bug,那就是他根本没有说明这一场游戏里究竟有几个卧底。尽管“谁是卧底”这个游戏足够出圈,几乎所有玩家都默认了同场必定是平民人数大于卧底人数。江时景听到这个规则之初就想到了这一点,直到他拿到手中的卡牌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们这八个玩家中,至少有超过半数以上都是所谓的卧底!
最开始殷浔向小丑确认规则时,江时景就知道她必定跟他想的一样,他从来没有希望过她会像普通人一样,但是殷浔的冷漠已经到了一个极点:她根本不在意今晚究竟要死多少人或者死的是谁,她只知道她现在玩游戏玩得很快乐,想继续玩下去就足够了,至于旁人?她才不在乎!至于她投给金纶的理由,也必定是因为这个人太过吵闹搅乱了她的好心情!
随心所欲、藐视生命,不愧是在电车难题里回答出“取决于当时的心情”的人!
那道在选修课上教授提出的问题,设想的情境与这时重叠到了一起——
你呢?会选择按下按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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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
傍晚大雨滂沱,此时教室里的人并不算太多,周围一片安静,连蚊虫的飞鸣声都清晰可闻。
时针转动到了整点,选了这门课的学生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教授准点开始授课,照旧是让钟越州神游的伦理学,还没等到一刻钟,他就已经在梦中和周公打架打得不亦乐乎了。当然江时景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这门课没有指定的课本,他正低头看一部跟伦理学风马牛不相及的电影。殷浔还在低头回消息,教授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其他学生也都个个神游天外。
大概是看讲台下的学生太过心不在焉了,教授顿了顿,用翻页笔打开最后一页ppt,言简意赅地问:“同学们说说感想?计入平时分。”
这是一道经典伦理学思想实验“电车难题”——一辆有轨电车正高速驶来,而电车前方的轨道上正有五个来不及逃离的无辜的普通人,片刻之后电车就会碾过这五人的身体,但这时,你的手边有一根拉杆,只要拉动拉杆,电车就会偏离到另一道铁轨上,但是凑巧的是,另一条轨道上也有一个无辜的普通人,如果变道,那么电车就会碾死这个人。综上所述,你会选择拉动拉杆吗?
江时景推了推已经睡得哈喇子都要流出来的钟越州,钟越州打了个激灵,脑瓜子嗡嗡的,好不容易抬起来看清ppt上的字,不情愿地嘟哝了一句:“怎么又要点名回答啊?这老师真是巨雷。”
殷浔的右手支在脸侧,正饶有兴趣地看向前排下方的江时景,他表面上还是一丝不苟的三好学生,桌上却摆着平板在看电影——仔细看似乎是《十二怒汉》里的场景。
教授扶着眼镜,拿着花名册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才悠悠点出人名:“殷浔。”
殷浔一脸无辜地站起来,教授注视着她:“对这道题,你有什么想法?”
殷浔歪了歪头,语气一如既往的轻快:“取决于我当时的心情。如果我因为中午吃了很难吃的菜而生气或者遇到什么让我心情不好的事,可能不会按?”
这个答案显然在老教授的意料之外,他反复打量着站起来的学生,缓缓重复了一遍她的答案:“取决于心情?”
殷浔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
“好的,你坐下吧。”教授没有对她的答案做任何点评,只是抬手示意她坐下,接着又开始对大家深挖这道题中的伦理学思想内涵。
等下课后江时景与钟越州一起回寝室时,一路上钟越州还是没忍住:“时景,殷浔她好像真的……”
“不太正常?”江时景轻松说,“伦理学教授应该也看出来了,我猜不久就会有校心理协会的人会去找她谈话。”
殷浔在课上的回答太不像一个普通人了,一般人所具备的同情、挣扎、面对生命的敬畏等等她似乎都没有,她掌握着生命的裁决权,却又只愿将无价的生命等值于她所谓的心情,而这种漠视伦理生命的态度她竟然丝毫不认为是错的反而是理所应当。分明看上去纯良无辜,骨子里却透着赤裸裸的恶意和冷漠。
天真到近乎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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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一种食物。”殷浔这次描述得更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说出了自己的回答。
向晚园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后给出了回答:“是甜的。”
“能不能暂停一下?”江时景没有给出描述,反而起身对小丑说,“时间是很紧张,但是暂停的时间可能会让我们更快排查出卧底,你说对吗?”
小丑耸耸肩:“请便。反正我只是善意地提醒罢了。”
其他人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议论纷纷:“在搞什么?时间这么紧迫,是想让我们跟着一起送死吗?”连钟越州都有些傻:“时景你叫停了?”
江时景没理他,他走到殷浔身边,弯腰问:“去洗手间吗?”
“怎么你要去女厕所吗?”殷浔说是这样说,却也跟着起身,两个人并肩从长桌边离开,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觑。钟越州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柠檬水,好把胃里的翻涌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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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洗手间的路上,江时景先开口:了“今晚已经不适合玩下去了。”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但是却有不容置疑的力度:“在场的都是滦川各大权贵,而且已经死了一位富商。殷殷,我们下次再玩好吗?”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叫殷殷。殷浔眨眨眼,停下脚步,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这就是你叫停的原因?”
“江时景,你可真是个君子。”她讽刺道,“你看看外面的那些人,有哪一个不是自私自利、贪生怕死?更何况——”她冷笑着转过身,“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江时景呼吸一滞,一向表情不变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丝丝裂痕:“你是说……”
殷浔挑衅地看着他:“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所有人拿到的卡牌,都是空白。”
“小丑的规则里,既没有提到我们是否可以采取暴力手段夺取别人的卡牌、也没有说我们能否说谎,更没有说明是不是等到所有卧底被投出局这个游戏才能结束,你没有发现吗?这个小丑本质上只是想看我们像最原始的动物一样互相残杀罢了!所有人都抱着‘尽管我拿到的是空白卡牌,但是只要其他人死了,我就还有机会活’的念头,在长桌上互相暗算。江时景,你不觉得自己那点可怜的良知,在这样一个你死我活的游戏里,显得很可笑吗?别忘了,刚刚你可是跟着我一起投票的,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我敢赌命,你去问问桌上的其他人,他们敢吗?”
说到这里,殷浔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她踮起脚,双手环住江时景的脖颈,少女身上独有的馨香缭绕在两人周围,她的声音又甜美又温软:“害怕吗?后悔把我带到这里吗?”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阴冷起来:“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江时景,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她眼里病态的占有欲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里。殷浔想要什么,不择手段都一定会得到,物品是这样,人也不例外!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江时景低头凝视着她,“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殷殷,你不愿意说,真的没关系的。”
“你只是不小心被别人灌输了错误的思想。”他的声音缓慢放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去随意夺取别人的生命、践踏别人的尊严。殷殷,你的玩乐,不应该构建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哪怕那个人是无恶不赦。”
“即使我们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也这样做,但是至少我们可以约束自己。”
殷浔有一瞬间的迷茫,她奇怪地问:“可是我们并没有杀他们不是吗?夺取他们生命的是小丑,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我只是遵从游戏规则在投票而已。”
她的眼神无辜又天真:“我从来不会杀人,我知道那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