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华这一睡直睡到晚饭时间,大家正纠结着要不要喊他一起来吃饭,碍于老头子,他不发话谁也不敢贸然做主。
等老头子落了座,看他面色平静,再不似昨日那般饱含雷霆风云。
每个人都在悄悄地察言观色,包括小耿尧,看了爷爷的脸色,水晶包子一般滑嫩的小脸蛋上聚起一堆笑意。
果然,老头子就发话了:
“去喊他来吃饭。”
不用猜,他口中的他除了少华还有谁?少美,婆婆,年春,耿尧听到老爷子的发话,如获大赦,都有所动作,同时站起来。
年春抢先说道:“我去吧。”
还没等年春踏出餐厅,耿尧已经箭一样冲出去了。
“爸爸,爸爸,快起来,爷爷准你吃饭了。”
耿尧一路飞奔,一路传唤。
跟在后面的年春简直落后了。还未等她进屋,耿尧已经卖力地拖着少华出来了。
看到头发乱蓬蓬,睡眼惺忪的少华,年春心里百般滋味。
来到餐厅,少华嗫嚅着叫了一声:“爹。”
并没有立即落座,而是垂手站着,一言一行都透着怯意。
“坐下吃饭吧。”
老头子淡淡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又一顿无言的晚餐,只是比起昨夜的氛围今天更多的是安静平和。
因为大家都相信老头子心里有了决断。
饭毕,老头子让少美把餐盘碗筷都撤下去。随后他抬眼扫视一圈,把目光定格在少华脸上,神情严肃地说:
“我和你妈这大半生的积蓄都拿来救你一命,但是……”
他突然顿下,眸光聚得更紧了,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胸前,握紧,又松开,传递着一种挣扎和不安的感觉。
看得年春心里何其不忍,骤然鼻子一酸,眸中泛起泪光,她一动也不敢动,不敢眨眼睛,因为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令眼泪从早已盈满的眼眶中落下来。
是什么令老人家如此不安?纠结?
耿父噶然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喘息一口,仿佛他很沉重,很累。他续道:
“但是,我们的全部身家性命也只救得了你一次,仅此一次。记住,仅此一次。”
又一顿,只见他眼中瞳孔缩紧,尽显严厉之色,语气却依然平缓,
“如若你再这样犯混,首先,整个耿家与你断绝关系,你将不再是耿氏子孙;其二,离婚,你和年春离婚,耿家要保住耿家的媳妇儿和孙子。”
老头子一席话说完,气氛里连个呼吸声都没有。
年春甚至有些后悔让少华来向家人坦白,她不敢肯定老头子说的话会百分百兑现,也不敢百分百的保证少华能改邪归正永不再犯。但她完全明白老头子这一席话的分量,但凡少华再犯一次,横竖他都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没错,仅此一次。绝不给他留下第二次机会。
耿母和少美对老头子的话兴许理解不是那么透彻,但是也足够让她们感觉到严重性。耿母忍不住对老头子发问:
“老头子,会不会太过严重了些?”
少美也欲言又止,局促地看着父亲。这又是断绝关系,又是离婚的,还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呀?
“爹,我听你的。如果再犯,全凭你处置。”
一直深深埋首坐着的少华,抬头迎着父亲的目光,重重点头道。
少华眼角闪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泪线,却被他父亲看进了眼里。他深视一眼少华,点头道:
“嗯,你该晓得,你老子我从来说一不二的。”
而后老头子把眸光一转,不悦地晲了耿母一眼。后者心虚地闭了嘴。
耿母知道,老头子是家中顶梁柱,他这一辈子做事都是稳打稳扎的。他治家严苛,从不允许把耿家置于风险之上,方才保得这半生安宁。
少华整这一出太意外了,老头子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这般森严管教之下,还是出了个败家逆子来,那种挫败感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耿母对儿子的心疼和担忧就瞬间消减了许多,不再想着为儿子求情了,转而深切体会了老头子的艰难。
安排完这一切后耿父起身离开了餐厅,什么话也没说。大家屏住呼吸默默看他走远,方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了自由的气息。
现场的气氛像是冰块融化成了水,终于流动起来了。
耿母第一个发话:
“少华,你可一定都改了,那是个无底洞啊!你忘了咱移民村那几个,哪个下场有好的?你没看见你爹,就这一两天的工夫,为了你的事儿背越发的弓了,步伐也不太稳健了。你可别再气他了,听你爹的话,安安分分过日子啊。”
说完她起身追随老头子去了。
“你是咋想的要走到这一步了?少华,我万万没想到爹一直最怕我们不走正道,做出破家败业的事来,你偏偏就干出了这种惊天动地的糊涂事来。你想气死谁呢你?”
少美拿出长姐的气势,痛心疾首地训斥道。
“是啊,少华,你怎么干出这么糊涂的事儿呢?明明知道那是个火坑还往里跳,你平时的机灵劲儿哪里去?这回可要吸取教训咯,爹那些话可不像是吓唬你的哦。”
姐夫昨晚听到少华这事儿,也是惊掉下巴的节奏,怎么也不相信小舅子会犯这种事儿。
老岳父管教家人时的那种不留情面,说一不二的雷霆手段他是清楚一二的。只怕小舅子要是屡教不改再犯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想想他都忍不住替小舅子捏一把汗。
唉,你好自为之,自求多福吧,小子。
姐姐姐夫你一句我一句地训教规劝着少华,少华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神色凝重地时时点一下头。
每隔一会儿便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递给姐夫,他打燃火凑上去替姐夫把烟点着,然后自己再点燃一支烟吸上。
不一会儿,餐厅里弥漫着浓浓的烟雾。
年春皱了皱眉头,却未言语。她知道,少华需要这些烟,他内心那一团沉重需要烟来稀释,不然保不定他会爆炸成粉末的。
自从他开始犯事儿,他就把自己置身于这样一个状态。
看着这一幕,年春心底那一份或明或暗的沉重又多了一分。
少美看到两男人一支接着一支的抽着烟,弄得满屋子乌烟瘴气,用手肘狠狠拐了一下自家男人,斥道:
“啧!咋还当饭吃呢?吸烟有害健康不知道啊?少抽点!”继而又转向少华道:“少华,你那烟也不是这样的抽法哦,这才一小会儿,你看你面前的烟头,都堆成山了。”
“哦,好的。”
少华涩声应道,随手把刚点燃的烟灭在餐桌上。
才刚过一小会儿,却不自觉的又取出一支烟叼在嘴角,再取出一支恭恭敬敬地往姐夫面前递,姐夫偷瞟一眼少美,摆摆手,连声说:
“不抽了,不抽了,你也少抽点。”
少华这才发现大姐和年春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一个人的脸上,像看个怪物一样,一脸不解地盯着他。
他怔了一怔,旋即才意识到什么,把手里的烟和嘴角的烟一并装回了烟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