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想起身去客厅安慰他,可她不敢动,怕再次动了胎气,连翻身都的小心翼翼。
两个小时过去了,赵家伟还没回来睡觉,客厅的灯还亮着,想必他这一夜都无眠了。
唉,他心里指不定有多难过,多担心。他一定也在生气,生气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小心,为什么要让宝宝受伤?
安宁也无眠,直到后半夜,困意袭来,才进入梦乡。
客厅里,赵家伟一口口呷着手中的白酒。一瓶泸州老窖开启在茶几上。
电视里无声地播放着一些杂乱的广告,赵家伟眼睛盯着电视,却心不在焉,脸上阴云密布。
他一会儿往沙发靠背上倚靠,一会儿坐直了身体,双手撑在两边膝盖上,欲起身又坐下,显得烦躁不安,有如笼中困兽。
赵家伟端起大半杯的白酒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满上。他喝酒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心绪也越发的昏乱。
许久没有做过的噩梦,毫无征兆地包围了安宁的床榻。
那个黑糊糊的影子像一团翻滚的黑云,裹挟着狂风暴雨向安宁汹涌而来。
恐惧,窒息。
安宁挥舞着双臂驱赶恶魔般的黑影,却浑身使不出半丝力气,到头来只是徒劳的挣扎。
“起来!起来!睡什么睡!”
安宁直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轻飘飘地升到了半空,一阵失重的感觉直击心脏,她睁开了眼睛,脑子却还处于半迷糊的状态。
她看见赵家伟那张布满寒霜的脸就在眼前,离她很近,近在咫尺,眼里寒光逼人。
她才发现自己胸前的睡衣被他用力揪着,揪皱成一团。以至于自己整个上半身都悬在空中。赵家伟每喘一口气,一股刺鼻白酒味就直冲进安宁的鼻孔里。
“你这个没用的婆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啊?”
安宁还没有完全回神,身体再一次腾空而起,而后重重摔在地上,下半身一阵剧痛后短暂失去了知觉。
安宁的上半身还在赵家伟手里攥着,着地的是下半身。清醒的第一时间想到了什么,安宁赶紧伸手护住肚子。
她惊惶地叫道:
“老公,你做什么?孩子,别伤着孩子了啊!”
“孩子?这个孩子还能保住吗?即使保住了,还能是个完好无损的娃儿吗?要他做什么,还不如提早打发了,免得以后没完没了的麻烦。”
赵家伟说完恨恨地攥紧安宁衣领,把她拎起来,好似拎起一只小猫小狗,高高举起,使劲一扔,安宁又重重落回床上。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脸上左右两边“啪啪”挨了两记耳光。
安宁再一次失聪。
身处劈雷震天的环境中,耳朵里却一片死寂。身上到处传来阵阵痛楚,唯有一处疼痛让她心惊肉跳,她捂住肚子,拼命喊叫:
“孩子,老公,你伤到孩子了!快救救孩子!”
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绝望的泪水顺着鼻梁,从面颊滴落在床单上。
她只看见眼前的赵家伟指着自己,咬牙切齿地说着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见。
赵家伟眼里流露的狠戾,让安宁不寒而栗。疼痛令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成一个半圆形。她的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和着泪水从脸上汇流而下。
当疯魔般的赵家伟再次把她像小猫小狗一样拎起来时,安宁绝望地闭上了双眼。随即身体再一次撞击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安宁终于昏死过去。
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一睁开眼,安宁看见的是一副天蓝色边框的窗子。
宽敞窗子敞开着,窗外一簇簇紫荆花开得十分惊艳,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传入耳朵,好不热闹。
阳光明晃晃地洒在紫荆花上,好耀眼。
这里仿佛另一个世界,一个光明的,崭新的世界。
“你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似是隔空传来,吓得安宁一个激灵。
转过头去,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一个中年男人的脸,除了一双深悠悠黑不见底的眼眸,鼻子以下全是一片黑青青的胡茬,额头层层叠叠布满皱纹。
安宁木然地盯着那张脸,久久地探究着,几分好奇,几分狐疑。
“老婆…”
病床前的男人低喊一声,那双眼里忽地起了水雾,他手扶额头,垂头低低抽泣起来,双肩剧烈地颤抖着。
听到这一声“老婆”,安宁的思绪像决了堤的洪流在脑海里翻涌不止。
那个夜里,在家里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历历在目,却恍如隔世。
安宁发觉自己身上所有感官都钝钝的,没有痛觉,没有情绪。
“28床,出来办出院手续。”
门口一个蓝衣护士喊了一句,匆匆又转身离去。
男人抬起双臂,牵起自己的手袖交替着拭了拭眼泪,站起身子,又弯下腰替安宁掖了掖被子,然后朝门口走去。
弓背缩腰的背影让安宁的心不由得紧了一下。是他吗?那张脸,那个背影,那是赵家伟吗?
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简直与那个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赵家伟判若两人。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不对,好像是我们经历了什么……
经历的事情在安宁脑海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一些东西好像呼之欲出,眨眼间又变得隐隐约约。
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好累。
安宁强行关闭了大脑,留在混沌的空白处,不思也不想。
孩子是流产了。
没有赵家伟的道歉,没有安宁的伤心绝望和闹离婚。
好似做了一场无声的约定。谁也没有提及这件事情,默契地将这件事情掩埋在了过去的岁月里。
不变的是生活的轨迹,该干嘛干嘛,一成不变。只不过,赵家伟从此变得阴郁沉默。他的腰身也不再挺拔,垮垮拉拉的,成天的好像他连支撑自己的身体都感到吃力。
他一下子苍老了,一下子精神衰颓了。
不变的是,他一如既往地收拾家务,照顾安宁的饮食起居,任劳任怨,没有一丝怠慢。
依然要在凌晨五点钟,准时起床去打牛奶,依然要煮鸡蛋,每一天;水果还是切成丁,插上牙签,体贴地放在茶几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