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春把泥鳅递给少华:“拿进去给大姐弄,你赶紧洗洗吧,像什么样。”
嗔怪地睨了他一眼,抱起儿子到院里,打开水龙头仔细地清洗他身上的泥污。
这情景,让年春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被爸爸揪到水管下面冲洗全身的泥巴的画面。只是,爸爸的心境和态度都跟自己现在不一样。
爸爸那时候是态度粗暴的,心情是厌恶而愤怒的。自己眼下是更多的怜爱,包容,温柔细心,呵护备至的。
晚上,小家伙果真黏上爸爸,连奶奶都抱不走了,非要跟爸爸睡。这可把少华得意得不行不行的,一个劲儿给年春使眼色,那点儿意思是:
“看到了吧?嘿嘿。”
“嘚瑟。”年春笑睨他一眼。
岁月就在这样一片美满和乐的氛围中缓缓流淌着。四季轮转间又过去几年,儿子上小学四年级那年,年春和少华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真是岁月如流,韶华易逝。
那年,少华莫名其妙变成了大忙人。他总说现在不比往年,工作量大了,待遇缩小了。
他没了时间去医院陪年春上夜班,也少了处处粘着年春的精力和兴致。工作忙是正常的,年春只担心他,一味叮嘱他注意休息,保重身体。
少华经常晚归,他说应酬多。可是年春闻着他身上并没有烟酒气,他说要开车不敢喝。应酬不一定都非要喝酒的。
他就负责当酒司令,还专门伺候领导,跑个腿什么的。嗯,这话说的没毛病,合情合理。
这么多年年春从未要求过自己的夫君能升官发财。她了解他,并不适合轰轰烈烈的官场角逐。他就是个心无城府,童心未泯的玩家。
只要他平平安安的陪在她和孩子身边,她便别无所求。
近些年,少华的应酬似乎多了起来,回家总要晚一些。所幸少华并不喜烟酒,不然年春一定总要担心他弄垮身体的。
那天晚上半夜醒来,年春发现老公不在床上,时间已经很晚,以为这个时候他还在外面应酬。
年春担心不已,睡意全无,于是便起身来到客厅。却发现少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觉,看什么电视?”年春感到意外,惊讶地问道。
“没事,晚饭吃得晚,消消食。你别管我,我休假呢,明天不用上班。”
少华起身,扶着年春的肩膀,把她推送进卧室:
“你好好睡吧,明天还上班呢。”随手关上卧室门。
年春也没多想,既然他白天不用上班,熬熬夜也算正常。
可是,连续好多个晚上,她都发现老公睡到半夜就起床到沙发上去看电视,心中不由得纳闷些。
什么时候对电视剧这么痴迷了?难道是因为休假,就放纵自己,黑白颠倒了?唉,回头养成了习惯,把作息时间搞乱了,看你上班时间起得来不?
年春总要起来催促他早点睡,他却一味地说,晚饭吃的晚,睡早了不舒服。于是年春也就懒得催他了。
只是隐隐觉得这人有点儿反常,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那天中午,接到方兰兰的电话,约年春一起到外面的馆子里共进午餐,年春深感意外。虽在同一所医院里,方兰兰这么多年主动打电话给她还是头一次,还约她吃饭,一定有事情。
平日,在医院里连偶遇都难得偶遇的。
许久不见,看到方兰兰那张憔悴消瘦的面庞,着实让年春吓了一跳。心想,一定跟陈成闹矛盾了吧,而且看似矛盾还不小哦,不然好端端的怎么憔悴成这副模样呢?
唉,孩子都这么大了,有什么可闹的,看在孩子的份上,多少矛盾也可化解的嘛。
年春心里幻想着别人的夫妻矛盾,早早就准备好又要当一回和事佬,调节人家夫妻矛盾。
谁知方兰兰却告诉了她一个恶劣的消息。怔得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什么?陈成赌博?欠债11万?天哪!”
年春惊得合不拢嘴。上一次,吴青赌掉5万,已经很离谱了,这个陈成比吴青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成不知道自己家道艰难吗?经济上,他根本不比吴青和少华,他算是贫穷之家。
没错,陈成赌博输了11万元,他们正闹离婚。
方兰兰神色黯然,她的眼神像是失去了生命力一样,空洞无焦点。满面的生无可恋。她无意识地含着吸管吸着拉罐里的椰子汁,吸一下咬一下,吸管都被她咬变形了,仿佛在对着吸管泄愤。
“这个家算是完了,我算是完了。”方兰兰自己喃喃着,并不把目光落在年春那里。
年春突然生出一丝愧疚感,毕竟她算是方兰兰和陈成的牵线人,没有她在中间牵线搭桥,他们这一对可能不会成为一家人的。
如今,陈成闯下如此弥天大祸,把方兰兰和孩子置于何地?
陈成这个错误犯得太大了,谁也弥补不了。上次吴青犯错那次,他们已经把家底子都拿出来帮了他家。到现在,吴青还没有把钱还给少华。
年春一时无语,她很想帮帮方兰兰,可是他们刚刚又买了学区房,一分的存款也不剩,还贷了房贷。
再说了,这样左一次右一次地帮助还赌债,像话吗?
这次陈成捅这么大个窟窿,谁也没有能力去弥补。除非有万贯家财的底子,不然他们这一代的工薪阶层,经济基础好一点的,买了车买了房后也就把底子给掏空了。
绝大多数都是在还贷款,妥妥的房奴车奴,哪有闲钱大笔大笔的去填补如此天坑呢?
像年春和少华这般原生家庭有一些些的底子的家庭不多的。
“兰兰,对不起,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把你介绍给陈成了。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变成这样啊。”
年春愧疚又痛心地拉着方兰兰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知道任何安慰道歉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方兰兰摇摇头,嘴角牵动一丝苦笑,言语之间是深深的无奈:
“年春,我今天约你来,不是怪你的意思。姻缘天注定,怪不得谁。我只是没了主意,你平时主意比较大,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想跟他离婚,但是孩子还小,我希望为孩子维持一个完整的家。可是如果不离婚,就得把房子卖了还债,到时他爸妈和我们一大家子人只好去租房子住了。唉……”
怎么选择都是无奈之举啊。好好的男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别说她主意大,这会子她也是一筹莫展了。
“兰兰,说实话,这样的事情落在谁头上都难以抉择。所以,不管你做何选择都没有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下意识里,年春想极力劝阻方兰兰不要离婚。可是,离婚也好,卖房子也好,都是一个糟糕的结局。陈成算是把一家子陷入绝境了,上有老下有小,本来就已经过得够吃力了。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是啊,怎么做都不得已。陈成这个混蛋,什么圈子不好混,非要在那样的圈子里混。我早就劝他换圈子,他不听。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是没一个好鸟。唉,不说了,我先走了,走了。”
方兰兰突然就变得情绪激动起来,姣好的面容阴沉下去,说着激愤的话,骂人一般。她突然对着年春也表示着不耐烦的态度。好像是对着年春撒气,又好像是埋怨着谁似的。居然还爆出了粗口。
“妈的,没一个好东西,一群乌合之众!”
没头没脑的,话还没说完,又突然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掉。
留下一脸愕然的年春,呆呆看着她的背影,还没来得及回她一句话。
年春实在是没有追上方兰兰瞬息之间变换的态度,没有接住她莫名爆发的情绪,还有她愤愤离去的背影。
她在怪她吗?分明是吧。该怪罪她吗?该的。
婚姻大事,选了一个会闯大祸的人过日子,这不是灾难吗?
年春一时内疚,惭愧,无地自容。
方兰兰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陈成交了不该交的朋友吗?那是谁呢?说的是少华他们吗?
年春胡乱地想一通,好迷离,好糊涂。百思不得其解,心里隐隐不安着。
晚上,年春把方兰兰找她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讲给少华听,兴许他知道的更多呢?毕竟陈成他们几个之间的关系堪比亲兄弟的,哥们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少华说确有此事。
“你早就知道了?”年春问。
“是啊,他是输得太多了。”
少华语气沉重地说,连连叹了几声气,一边起身到电视柜里拿出一包烟,放在茶几上,取出一支,很自然地用嘴叼住,点燃了。
年春看见少华这一系列的动作,不禁有些意外。少华什么时候抽烟了?他不是无法接受烟的味道吗?今天却像个惯犯一样,行动自如。什么时候这抽烟已经抽得这么顺了?
少华连年春惊异的眼神也没注意到。
他是没有注意到年春探究地盯着他的眼神,因为他此时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11万哪,什么概念啊!要是把房子卖了还债,那那么一大家子人住哪去啊?唉,真是糟糕。”年春沉沉叹息道。
“11万?何止11万哦!”少华突然提高了嗓门,激动地一哼。
“啊?不止11万啊?那是多少?”年春捂住胸口,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少华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缓下声来道:
“不是……是方兰兰说的11万吗?我以为不止11万呢。”
年春已经发现了少华躲闪的态度,越发地感觉费思。她心里一沉,难道陈成捅的篓子比想象中还大?这可怎么得了呢。
心里不免为方兰兰和孩子的命运忧思起来。
先是吴青,后又是陈成,这些男人都怎么了?都不知道好好过日子吗?偏要干出这般破家败业的事儿来。
唉,怎么这样风波不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