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3月，已经55岁的蔡院长调离高阳镇医院，到妇幼保健院当书记。新调来一位年轻的院长名叫黄宝才，他中等身材，头发稀疏，大眼睛，深眼窝，高鼻梁，乍一看有点像欧美西方人的面相。他比程启琨大五岁，也是内科医生，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社来社去的大学生。据说，他这个院长的职位是县委秦副书记给他安排的，秦副书记就是程启琨初中二年级的那位“战斗脸”班主任老师秦正红。当年她调到栗树岭公社后大家称呼她秦校长，黄宝才老家就是栗树岭村的，黄宝才的父亲是大队书记，跟秦校长混的很熟，没少请她去家里吃饭，那时黄宝才在公社中学读书，学习成绩很不好，高中毕业考试各门功课全都不及格，是全校唯一得肄业证的学生。1975年，秦校长硬是把他送进了新医大学，上学临走前，在她和黄宝才父亲的运作下，帮助黄宝才闪电般入了党。三年后他毕业时秦校长已经是县文教局副局长了，她又通过关系把黄宝才安排在栗树岭公社卫生院当院长，还把她当老师的妹妹嫁给了黄宝才，秦副局长官运亨通，如今又当上了县委副书记。
黄宝才第一天到高阳镇医院报到是县卫生局张副局长带着来的，张副局长特意把程启琨给黄宝才作了介绍：“这位是程启琨副院长，是高阳镇医院挑大梁的临床医师，在本地有相当高的威望，是你以后工作的主要依靠力量，希望你们以后好好配合，把医院的工作做好！”蔡院长也附和道：“张局长说的是，这几年程院长我们俩配合得很好！”程启琨主动跟黄院长握手：“我听说了您是高年资医师，以后要多教教我，我一定虚心向您学习！”可没想到，日后这位黄院长令程启琨和高阳镇医院的医务人员都大失所望，他对医院医疗业务管理漠不关心，虽然是院长，可他也是一名医生，既不出门诊也不查房，也从不参加病房医护交班会，就喜欢吃喝玩乐，最主要是爱喝酒、爱喝茶，酒量还相当大，经常以各种名目去饭店吃吃喝喝，诸如卫生局、防疫站、妇幼保健、药监部门等领导来医院检查指导工作都需要请吃饭，同时他还请本镇政府领导、派出所所长、电力所所长、学校校长等来作陪，而这些机关单位来客也请黄宝才作陪，就这样整天车轱辘会。有个别外科医生给病人做手术撺掇家属请客，黄院长也一起去。可程启琨烟酒都不行，沾一点酒就脸红心跳不舒服，吸两口烟就头晕脑胀恶心呕吐，所以黄宝才和程启琨两个是吃不到一块，喝不到一块，工作更干不到一块！他俩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程启琨对黄宝才看不惯的是他不把主要精力放在如何搞好医院工作上，而是擅长溜须拍马，行贿送礼。最让程启琨鄙视的是黄宝才的人品，他有时酒后去病房值班室耍酒疯，跟值班医护人员东拉西扯，口无遮拦，尽说些不着边际的大话、脏话，影响医护人员工作，他甚至对患者的治疗胡乱指挥，对此大家都很反感。一天晚上，来了一个服毒的急诊病人，吃的是灭鼠药溴鼠隆，值班医护人员给病人洗胃后安置好病房准备输液，这时刚从饭店喝酒回来的黄院长来到值班室，非要让医生给病人输“解磷定”，医生护士都知道解磷定是胆碱酯酶复能药，是治疗有机磷农药中毒的特效解毒药，而目前这个患者是灭鼠药溴鼠隆中毒，特效解毒药是“维生素K1”注射液，所以黄院长让给病人输解磷定的指示医生不能执行，可黄院长还不依不饶的大声呵斥医生，后来护士请来程院长，程院长一面拉着黄院长去办公室喝茶，一面指示医护人员按诊疗规范常规执行，继续救治病人。黄院长这样闹腾，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大家对他也很有意见，背地里有的医护人员议论纷纷，程启琨听到后嘱咐大家各自干好自己的工作，不要受到不良影响，特别是医疗方面，黄院长说的对就执行，说的不对坚决不要执行，尤其是他酒后说的话，更要多加注意，千万不能造成医疗差错事故。
黄院长到高阳镇医院不久，上面晋升主治医师的批文就发下来了，不是别人，就是院长黄宝才。对此，程启琨没有怨言，因为本院只有一名晋升中职的名额，论资历，人家参加工作早，论职务，人家是院长，程启琨只能等待。一直等到1991年他离开高阳镇医院也没能得到晋升，调到青山县人民医院之后，1992年才晋升为主治医师。
小程妮过了周岁生日不久，赵国凡乳汁不足，便给孩子摘奶了。摘奶没几天，赵国凡得了“急性乙型黄疸型肝炎”，程启琨为了方便照顾，没让她去县医院传染病区治疗，就安排在本院病区最东头的一个单间病房，按规范进行消毒隔离，给予常规对症治疗。为了保护好女儿不被传染，给孩子断了奶，并禁止母女见面，程启琨专程去县防疫站买了一人份乙肝疫苗给孩子做了预防注射。
赵国凡住院两天后，相关检查都已完善，程启琨恐怕治疗上有啥不妥，特请青山县人民医院内科温主任来会诊，温主任认为当前的治疗方案很合理，未做改动，特别叮嘱赵国凡要积极配合治疗，必须做到三点：一是好好休息，二是高蛋白清淡饮食，三是不要生气。这下程启琨可有的忙了：第一，坚持照常上班，做好各项医疗工作；第二，给妻子治病，为了避免传染，除了程启琨外其他人都不让接触赵国凡，程启琨不只是下医嘱，包括给她输液、病房消毒等一切工作也都是他负责。第三，担负起全部家务，买粮买菜，洗衣做饭，刷锅刷碗，每顿饭菜做好后他都是亲自去病房给妻子送饭，把饭菜倒入她使用的饭碗，保证互不接触；第四，他又当爹又当娘，和小保姆共同把孩子照顾好，为了不影响孩子的正常发育，不能光给孩子吃奶粉和普通饭菜，还要买些儿童需要的营养品。一开始，程启琨还担心孩子突然离开妈妈会不适应，没想到在赵国凡得肝炎隔离期间，女儿竟出奇的乖！这段时间她总是跟爸爸睡，程启琨睡在床边挡着孩子，以免孩子睡觉不老实掉地下。每天晚上睡前程启琨都给她讲故事，也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听懂，程启琨天天总是重复着一个古老的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故事呢？就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着讲着孩子就睡着了。每天夜间程启琨都不敢大意，总是竖着耳朵，生怕孩子有啥情况，虽然有些疲倦，但因为年轻，还能扛得住。
住院治疗一周，赵国凡的尿越来越黄了，食欲不振、腹胀、乏力等症状也无明显好转，程启琨也见她皮肤巩膜黄疸较前严重了，于是便复查了肝功能和尿常规，跟入院时的化验结果比较转氨酶下降了一些，可胆红素不但没降低反而上升了很多，这让程启琨有些担心。他进行了仔细分析：虽然胆红素上升了很多，但是凝血酶原时间正常，临床症状也有好转，目前主要问题是退黄，可是没有其它能退黄的西药了，于是他决定加用中药汤剂。根据中医理论本病属于“湿热”，结合赵国凡的舌苔、脉象等考虑为“阳黄热重型”，方用“茵陈蒿汤加味”，每日一剂，水煎服，早晚各服一次，程启琨每天晚上把煎好的药送到赵国凡床前，因为中药汤很苦，特意给她准备了糖块，喝药后马上含一块糖消解苦味儿，又过了一周。程启琨累得筋疲力尽，又清瘦了许多，但他没有白辛苦，赵国凡精神食欲明显好转，尿黄也淡了许多，大便正常，腹胀、乏力基本消失，皮肤巩膜黄疸也消退的很快，化验结果转氨酶接近正常，胆红素明显下降。程启琨不敢有一点松懈，根据病情对中草药又进行了适当调整，继续服用一周，再查肝功能：转氨酶、胆红素等各项均已正常。程启琨没想到中药汤剂治疗肝炎有如此效果！后来他调入县医院传染科工作，遇到急性黄疸型肝炎西医治疗效果不佳时，便联合使用中药汤剂治疗，都能获得满意疗效，这都是后话。虽然目前病情平稳，但程启琨一再叮嘱妻子：“眼看就痊愈了，你还必须再坚持治疗，注意休息，好好养病，千万不要着急，不然一旦病情反复了就前功尽弃了！”
医院里有个水泥板搭建的乒乓球台，平时业余时间经常有人打球，赵国凡和程启琨都喜欢打乒乓球，他俩一有空也常打。就在程启琨嘱咐妻子注意休息、好好养病之后的第二天早上，程启琨看见赵国凡竟然在和一位医生打乒乓球！而且打的很卖力！程启琨知道她素日打球很猛，说到底她还是年轻贪玩，住院这半个月她整天一个人在病床上躺着，一定是憋闷坏了，程启琨很理解她，可现在病情刚刚好转，绝对不能剧烈运动，怎么可以打乒乓球呢？程启琨越看越心疼，又恨她不懂事，气顶脑门，当时忍不住严厉制止了她：“你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肝炎病人吧？昨天还说呢，让你注意休息、好好养病，你是护士，这个道理不明白？难道还像个小孩子一样需要看管吗？”跟她打球的同事也觉得不太合适，便赶紧走了。赵国凡感到自己很没面子，赌气摔了乒乓球拍子愤愤地回了病房。
那阵子住院的病人也多，又有重病人，程启琨每天早上一上班必须先把病人处理好后才去给妻子输液。今天，程启琨像往常一样完成了查房工作后去给赵国凡输液，没想到赵国凡以输液太晚为由大发雷霆！不但拒绝输液，还当着程启琨的面把口服药都摔在了地上，就像结婚以前那次在宿舍把程启琨端着的饭菜打翻在地时一样无理撒蛮，简直是发疯了！程启琨知道她还是因为打乒乓球的事生气，要是往常，程启琨也会发怒，可现在她是病人，他不能跟她置气，就耐心跟她讲道理：“我知道你有病心情不好，一个人隔离在病房孤独寂寞，想要活动活动，可你得的是肝炎，是传染病，你作为一名护士难道不知道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病已经好了？身上有劲儿了？就要折腾了？不要太过分了！你有病我的心里也不好受，这些天我忙前忙后的也很累！大家都互相理解好吗？”她根本听不进他的话，竟然无理取闹地嚷道“我要跟你离婚！离婚！离婚！”听她连着说了三个“离婚”，他吃惊地瞪大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尽量语气平和地说：“行，就听你的，离就离，不过要等你的病治好了以后再说！你现在还住院呢，我要是这个时候跟你去办离婚就太没人情味儿了，也不人道，作为丈夫、一个医生，我是绝不会这么干的。”他怕俩人越说越多对她的病不利，说完就赶紧走了，然后找了一位护士去给她输液，自己去给她抓草药。
到了中午，程启琨给赵国凡送饭时她的气还是没消，拒绝吃饭，没办法，程启琨含着眼泪委托护士长大姐去劝她。护士长很理解程启琨，她正好刚吃完饭，便赶紧去了赵国凡的病房。一进门见赵国凡在病床上坐着生闷气，饭菜还都在床头柜上摆着，护士长突然进来，赵国凡赶忙从床上站起来礼貌地点点头：“护士长来了！”因为这个病室是临时设置的传染病房，必须注意隔离，所以也不能给护士长让坐，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护士长以大姐对小妹的态度很诚恳地说：“你们两口子今天上午吵架我都知道了，不是老大姐说你，都是你的不对！你已经是当母亲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这些天为了你程院长都累够呛了，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不让你打球那是心疼你，肝炎需要注意休息，不能生气，这两点县医院温主任来会诊的时候都说过，可是这两点你都没做到！你是一名护理工作者，治病要遵医嘱难道你不知道？你还跟程院长生气不吃饭？他要把医院的工作做好，还要忙家务、照顾孩子、给你输液、煎草药，有的中药咱们医院没有他还得去药店买，哪一样都不能耽误，忙的脚打后脑勺，他只是不会分身术罢了！你还要他怎样？这些你难道不知道吗？这不，他见你不吃饭，心疼的都掉眼泪了，央我来劝劝你，你也心疼心疼他，好歹吃点饭吧！你也知道，肝脏是重要的消化器官，饥饿对肝脏是很不利的，不吃饭怎么能行呢？”护士长见她低头不语，估计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告辞道：“我也该吃饭去啦，你好好想想吧！”说完转身走了，赵国凡说了声：“护士长慢走，”然后把门关好。赵国凡听了护士长的话，之前的火气早已没了踪影，若有所思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端起饭碗，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慢吞吞的吃起来。
保姆虽然年纪小，但人老实厚道，看孩子也很细心，自从赵国凡住院后，每天晚上小保姆总是要等到程启琨煎完草药才回家，好在她家就在附近。她父亲患有高血压、冠心病，都是程启琨长期负责治疗，她家有个啥大事小情的程启琨总是尽力帮忙，大家都是互相关心，互相体贴，关系相处的很好。
晚饭后，程启琨刷洗完毕，安顿好孩子让保姆看着，他跟往常一样去煎药屋里给妻子煎草药。他把中草药和水按比例放进煎药锅，把电炉子插头插好，便坐在了椅子上。忙碌了一天的他，到了晚上方感觉到有些疲劳，今天因为赵国凡生气的事使他比往日更显得没有精神，好在煎药也不累，权当休息吧！他把一条胳膊搭在桌子上，头枕着胳膊，侧脸看着药锅，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这时赵国凡来了，也许是她明白了自己胡闹不对？她知道这个时候他一定在给她煎药，忽然想去煎药的小屋看一看，进屋后见程启琨睡着了，还打着轻轻的鼾声，他太累了！她不忍打搅他，她轻手轻脚地走到药锅旁，见煎药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她一边细心地看着药锅，一边暗自埋怨自己白天不该跟他耍脾气，真是懊悔不已！程启琨看上去是睡着了，其实心里惦记着煎药，耳朵一直在听着煎药锅的动静，他感觉到煎药锅“咕嘟咕嘟”开锅了，机灵一下本能地抬起头，发现了赵国凡，就说：“你怎么来了？快回病房歇着吧，一会儿药煎好了给你送去。”赵国凡也说：“你累了，回去休息吧！我来煎药。”两人推来推去谁也不肯走，一起等到煎完了药才各自离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