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语存还是听了李茉的话,先去书店买了复习资料,又去陪她逛商场,李茉做其他决定优柔寡断,买衣服倒是很果断,看着好看就买,试衣间都不去。从风衣买到皮鞋,从连衣裙买到衬衫,顾语存手上的大包小袋提满了,李茉的心情也阴转晴了,见她开心了,顾语存就带着她去瑞蒙西餐社吃午饭。李茉没去过西餐社,只听人说起过这是省城最高档的场所之一。镇里的人去省城说的开洋荤都是去元宝街喝咖啡买奶油蛋糕的,因为价格较高,这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了。她有些小心翼翼地跟在熟门熟路的顾语存身后,可那双眼睛又迫不及待想把看到的一切记住,瑞蒙西餐社在一条都是梧桐树的街上,门上有红白相间的阳篷,西餐社里面也装修得很别致,每张餐桌上都铺着格子桌布,也不是椅子,而是靠背很高的柔软沙发,墙上挂着一些照片,应该是以前的店主的照片吧,窗明几净,窗帘看着厚重得像电影里异国公主的床幔,只看梧桐树曼妙的枝桠,看不见街道的时候,真的感觉身处别国。
“一份牛扒,一份奶油葡国鸡,一份罗宋汤,一份奶油酥皮汤,两份什锦沙拉,餐后要一个香蕉船,一个牛奶布丁,饮品要两份咖啡。”顾语存没看菜单报出了一堆李茉闻所未闻的名字,还没等她说点太多了,他就对服务员表示点完单了。
“我们吃不完的吧,点得太多了。”李茉小声对他说,虽然说她心里明白了顾语存是不会让她买单的,但是点那么多得多少钱!真不知道节约。
“难得来省城,你就别管啦,再说了,陪你逛那么久商场我真的好饿。”
顾语存好像是在抱怨李茉逛街太久,实则是想多买点好吃的给她。这句李茉也听懂了,微笑着欣赏窗外的景色,从说要一起去西餐社前,顾语存就看出来她没来过这里了,有那么多好吃的,顾语存想都分享给她,全部都给她。
李茉不禁感叹:“这是不是葛老师说过的,更大的世界?”
在他们一起来省城之前,李茉对于省城的概念只是离家有点远,有好看衣服和书店,还有好多漂亮的店,只是她从来不敢真的踏足进那样的世界,因为她总是感觉自己不属于那样五彩绚丽的地方。可是今天顾语存真的带她走了进来,她才发现原来她也可以属于这里。她甚至开始明白为什么宋亚男每周都要来省城玩了,她也是镇里长大的,曾经眼里的世界只有那个糖烟厂,和几条临近的街道,她大概也是很想属于这里吧。宋亚男,李茉一直不觉得她是个坏人,她只是想法做法总是和李茉不一样的一个特立独行的女孩,或许她今天也是被丁伟军蒙骗的吧,才会像炫耀战利品一样,对李茉显摆她和丁伟军已经在一起了,可是她......看着李茉的表情从神往变成低垂着眼帘的沉思,顾语存也知道她心里还在想早上和那两个人的见面。
李茉和他一起吃饭,心里想的是前男友和他的对象,这让顾语存有些不开心,但是他很快就被更复杂的情绪覆盖了这短暂的不开心。顾语存心疼李茉。从几次交谈中,他更明确地知道了李茉就是个善良单纯的女孩,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容易被人利用的地方。所以她会因为顾及家人,哪怕受了委屈也不让家人知道,那个男人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敢这么去伤害她。
“和那个男的在一起的女孩子,你们很熟吗?”顾语存先打破了沉默,李茉这才回过神来看他。
好可怕,这个人脸色又变了,刚才还是和声细语的,突然又摆出了不开心的样子。可他又为什么不开心了,还问宋亚男,大概早上亚男什么话惹到他了吧?
“亚男啊,她也是糖烟厂长大的,宋伯伯是厂里的干部,我们以前一起上学,好像也不至于很熟......”李茉努力回忆小时候的事情,她记得自己总想和宋亚男一起玩,胜男姐姐还在镇里的时候也喜欢李茉去找亚男,每次去都会给她梳辫子。可是后来,亚男总是推脱说自己要去城里找表姐们玩,或者要给省城的朋友们写信什么的。李茉叫她去踢键子,跳皮筋,过家家她都不愿意了,小小的李茉那时候苦思冥想,觉得是自己的游戏亚男看不上,就主动去问她喜欢玩什么,大家可以陪她一起玩,但是亚男也还是拒绝。初中毕业后,李茉去读了高中,亚男去了中专学会计,两人就彻底没了交集。有一次李茉放学回家,看见亚男和她的朋友们走在前面,她想叫亚男,可是张了半天嘴也没发出声。
所以熟悉,好像真的算不上,但是小时候的朋友,是算的。至少她心里一直还是把宋亚男当成小时候的朋友的。
“那你犯不着为她担心。”顾语存一边把牛扒摆在自己面前,切成小块,一边对李茉说。李茉在那边追忆和宋亚男的往昔期间,他们点的菜都上齐了,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李茉不会用刀叉,但是学得很快,就是切肉还是不习惯的,顾语存就一块一块切好让她用叉子挑着吃。
“我也没有太为她担心...”李茉边吃肉边忍不住嘟囔,这个牛扒可真好吃,可惜吃饭的时候还要聊丁伟军那么倒胃口的人。
“那你就安心好好享受美食,小茉莉,其实没有什么更大的世界,你自己的日子就是最好的世界。”顾语存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李茉的额头,“世界的确是辽阔的,但是只有这些,你吃到的好吃的每一餐饭,穿过的每一件漂亮裙子,你认真走过的每一天,才是最真实的。所以别为了以后忧心啦,打起精神来!你不吃完不让你回家。”
李茉听了这话有些好笑,明明是他问自己宋亚男的事情,现在倒又说是李茉杞人忧天了,但是最后那句不吃完不让回家,李茉真的有点担心是不是真的,她觉得顾语存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于是她认真地开始品尝每一口顾语存切好的牛扒。
“你这个人,很奇怪。”李茉舀了一勺雪糕送到嘴里,没忍住对顾语存说出了口。西餐社的餐具都好精致,吃雪糕也有专门的小勺子。顾语存说这是香蕉船,就是切开的香蕉中间有几个奶油雪糕球,还撒着一些巧克力碎片。
听李茉说自己很奇怪,顾语存也是见怪不怪地挑了挑眉,表示这话自己听习惯了。李茉不管他自己说了下去:“你又能来这样高档漂亮的西餐社,又能去小巷子里吃爆鱼面,而且你在这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都看着,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如鱼得水?”
“那你觉得,那天的小排面和今天的西餐哪个更好吃?”顾语存反问她。
“我觉得都好吃。”李茉调皮地笑了一下,“小排面有小排面的好,牛扒有牛扒的好。”
“我也觉得都好吃。顾语存也从她面前的小碗里舀了一勺冰淇淋,他奇怪,这话不止李茉对他说过。父亲经常说他思想不端,行为奇怪;母亲有时和别人解释他不愿剪的凌乱长发和他随身带着纸笔速写的行为也会说一句:“孩子长大了,想法就是奇怪的,我们也不懂。”;以前的老师同学也觉得他奇怪,他聪明却不念书,一心想着画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没人能看得懂。
“我觉得哪种环境的你都很好,面馆里看着很平易近人,西餐社里你看着很贵气。”李茉真诚地对他解释,“你别不高兴啊,我说的奇怪不是个贬义词,只是我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也不想和别人一样,但是我太普通了。”
“你不普通。”顾语存有些讶异地看着李茉,然后笑了“如果不是个贬义词,李茉,你也很奇怪。”
回小镇的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司机和一个打着盹的售票员,李茉这次很聪明地要去坐最后一排,顾语存也由着她,跟去了最后一排。他知道李茉是怕身后又突然出现那俩人,她明明被他们吓着了,刚才吃饭前却还在担心另外那个,存着坏心要伤害她,又和她不熟的女孩。顾语存觉得她好像在这件事上很拧巴,忍不住问她:“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李叔叔他们你被那个男的欺负了吗?”
“我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嫂嫂,他们会伤心的。”李茉沉吟了一会儿告诉他,“从小到大,家里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过重话,要是他们知道丁伟军对我吼,凶我,他们一定是会去打他的。他挨打倒也活该,但是我不想在厂里谨慎了半辈子的爸爸因为我的事情被人议论,也不想我的哥哥们一时热血上头,会不会丢工作我不知道,以后总会有些影响吧,我不想这样。所以只要我忍下了这件事,只说丁伟军和我二哥是朋友才来家里吃了饭,我们没处过对象,宋亚男和他结婚这件事完全是理所应当的,我家就一点也不会受影响。本来这也是我惹出来的祸,我会忍着的。”
“可是你很怕,是吗?”顾语存看着她,李茉这段长篇大论说得斩钉截铁,眼神却是躲躲闪闪的,始终没有和他对视。一个从来没有被大声呵斥的,被家里保护得那么好的小姑娘,却能坚韧地说出自己忍下了就能换来家里太平,她明明那天就怕得要死,今天也是。顾语存一直想给她的今天制造好一点的回忆,让她可以忘记早上的那些不愉快,但是也许带着疼痛的记忆不会被覆盖吧,只能等伤口慢慢结痂,然后痊愈。
“既然因缘际会让我撞见了,我就是上天派来保护你的人。什么都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他也坚定地对李茉说出了他心里的想法。顾语存人生的前二十年,除了画画之外没有什么多余的想坚持的信念,今天起多了一个,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