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屹在说这一切的时候，庄婕听得很认真，生怕接下来听漏了一个字。
虽然早就在那些录音里听到了一些碎片化的信息，但她并不知道林小阳变成植物人的原因。
现在听到这些，这个谜底总算是解开了。
庄婕问：“你找到林小阳的时候，就是在那个仓库里吗？”
方屹没回答，皱了一下眉，努力克制住喉头处的哽咽，继续说道：“自从林小阳消失，我都在找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雇了几个人，专门来办这件事。只是我没想到，我找到她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方屹说到这里，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说：“我很希望林小阳能醒过来，能好好活下去，为了治好林小阳，我还特地从美国请了很有名的外科医生和神经科专家。但他们来了之后，告诉我没有希望了。”
方屹说这些的时候，面色平静，但凡有点儿察言观色的能力，就能发现这平静之下翻涌着怎样的悲痛。
“你给林小阳请医生，是什么时候的事？”庄婕问。
方屹顿了顿，才回答：“在我找到林小阳的第二天。”
“为什么不是立刻？”庄婕问。
方屹说：“在我刚找到她的时候，我是崩溃的.......那是我的妻子，哪怕有一天我跟她之间激情耗尽，她也依然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么可能接受这一切？那种情况下，就算是神，也会犹豫迷茫，也会反复权衡才能想到找到最合适的解决方案。”
“后来为什么会找到孔昊天来安顿林小阳？”庄婕说，“这似乎不合常理。”
方屹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林小冰不容林小阳，不希望林小阳活下去，希望我能帮她做个了结.....”
方屹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做个了结是什么意思？”庄婕问，“让你对林小阳下手？”
“对。”方屹点头。
庄婕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儿，于是又问：“她怎么可能让你来做这件事？”
“因为那个时候屹传媒正准备上市，她手里有一些信息，可以威胁到我。所以，在她看来我来做这件事最安全。”方屹说这些的时候，依旧很平静，“加上我已经发现了林小阳的存在，我也知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这对她来说，又是一个威胁。”
庄婕盯着方屹看了一会儿，才问：“你的意思是，屹传媒有一些把柄，在她的手里？”
方屹犹豫了片刻，才重重地点了好几下头，才说：“是。”
庄婕又思考了一会儿，仍觉得有些地方似乎不太对，于是又问：“林小阳都出事那么长时间了，为什么她突然在这个时候让你出手？她如果想要出手，早就出手了。这么长时间里，她一定有很多这样的机会。”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林小冰......”方屹说，“我的理解是，她应该是早想对林小阳下手了，但一直不敢，毕竟意外伤人和故意杀人会有两个完全不同的结果。后来我发现了林小阳还活着，她知道藏不住了，加上她手里正好有屹传媒的一些把柄，就顺水推舟要求我去做个了结......”
方屹说到这里，脑子里闪现出那天林小冰歇斯底里的样子。
当时，林小冰就站在林小阳的床头，指着林小阳压低声音朝着他嘶吼：“你看看她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我们伺候了她这么长时间，已经够了。我让你那么做，只不过是为了你好，为了方方圆圆好，难道你希望你的家里从此躺着一个植物人吗？方屹，她现在毫无知觉了，你知道吗？如果这个人换做是我，我宁愿自己做个了断。如果有人肯帮我做个了断，我不知道心里有多感激他！”
他当时看着眼白泛着血丝的林小冰，刚才还怒火中烧，现在突然变得冷静：“林小冰，你真的好会站在别人的角度为别人着想啊，你不会真的忘了小冰是被你害成这样的吧？”
林小冰突然开始哭，哭着哭着就在他面前跪下了。
当林小冰跪下的那一刻，他仍然冷冷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他当时忍不住地想：为什么同一屋檐下一起长大的两个人，相差却如此之大？
林小冰跪下之后，一边哭一边抬头看着他：“方屹，我知道我错了，就算我不是故意犯的错，但自从我姐倒下之后，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我一直觉得对不起我姐，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方方圆圆......包括我父母，他们都恨不得变成那样的人是我呀！我跟他们坦白这件事的时候，我爸扇了我十几个耳光，我妈就冷冷地看着我爸扇我.......方屹，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恨自己，恨不得杀了我自己，但我死了，方方圆圆怎么办？小六月怎么办？如果不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我早就陪我姐一起走了。我跟她一起死，黄泉路上她也不至于孤单，我也不会再心怀愧疚地活在这个世界了......”
他当时看着林小冰，平静地、冷冷地看着她，甚至都懒得去想，林小冰那一刻的悲伤和愧疚，到底是真的，还是表演。
在他看来，真假都一样。
既然事已至此，真假都毫无意义。
他看着林小冰，突然心生厌恶，他本想说一句：你起来吧。
但看着林小冰这样子，他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他转身打算走开的时候，林小冰突然双手抱住了他的腿：“方屹，你别走，今天咱们必须得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他不解，转过头看林小冰，问：“这件事还要怎么说清楚？”
“方屹......”林小冰抬头看着他，“方屹，你想过没有？只要林小阳活着，你就没办法安宁，也没办法体面轻松地去生活。”
“什么意思？”他问。
“现在林小阳是治不好了，医生也说她永远不可能醒过来了，对吧？”林小冰问。
当时他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林小冰，想看看她接下来到底想表达什么。
林小冰接着说：“既然那么高明的医生都来看过了，都一致表明林小阳不可能醒过来了，那她就永远都是个植物人，一点儿知觉都没有的植物人，这已经是事实了，对吧？”
他听罢，依旧没有说话。
林小冰很快又说：“既然这样，如果她继续活着，你以后一定会备受良心和道德的谴责，还有人会对你指指点点，这无论对你，还是对屹传媒的发展，都很不好。”
“什么意思？”他问。
林小冰说：“你作为屹传媒的大boSS，有钱有权有名，可以生活得很好很风光，你也肯定少不了去各种场合应酬，你出去应酬会不会遇到一些逢场作戏的女人？你会不会带上女伴儿？哪怕是一个酒会舞会，难道你一个人去？不可能吧？”
方屹没搭话。
林小冰继续分析道：“如果林小阳好好儿的，她也活得很风光，你在外面怎么样根本没关系，人家都会觉得很正常，毕竟你是有钱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但是，一旦你家里有个瘫痪在床的老婆，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你分分钟都会可能被钉在道德的十字架上！包括江诗施，你都必须跟她分开，要不然你们一起受人非议，一起遭人唾骂！”
虽然他已经厌恶林小冰厌恶得不行了，但不得不承认她的这些分析很有道理。
但有道理归有道理，并没有改变他的一些想法儿和决定。
他说：“既然我决定照顾她下半辈子了，我就不怕面对别人的流言蜚语。”
“方屹，为什么你要她这样活遭罪？”林小冰又哭了起来。
“她既然没有知觉，还谈什么活遭罪？”他问。
林小冰愣了一下，又问：“方屹，一个连知觉都没有的人，你不顾她的意愿让她活下去，会不会也是一种自私呢？是的，我知道你对我姐有感情，你不希望她就这样没了，但是你想过没有，她如果知道自己是这副样子，知道以后自己以这样的状态继续在这世界上苟活，是什么感受？你觉得她的心不会痛吗？她希望你看到她这副样子吗？希望方方圆圆看到她这副样子吗？你不觉得这就相当于在往她心上捅刀子吗？”
“林小冰你又来了！”他有些恼火。
林小冰叹了口气，又换了一副态度：“方屹，我之所以这么说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方方圆圆好。我算是过来人了，你不知道自从我姐出事之后，我每天心里承受什么样的煎熬？如果是下半辈子，这份煎熬让你来承担，我也会心疼的......”
“方屹......”庄婕的声音将方屹的思绪拉回现实。
方屹转头看向她，问：“庄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庄婕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跟林小冰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屹想都没想，就回答：“我跟她没关系。”
庄婕低下头，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可爱小女孩儿的笑脸，小女孩看上去大概三四岁的样子，头上扎着两个小丸子，小丸子上别着淡黄色的小雏菊......
方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很平静地说：“这是我的女儿。”
他的坦诚，让庄婕不免有些意外。
但很快，她又问道：“是你跟谁的女儿？孩子的妈妈是谁？”
“林小冰。”方屹的语气依旧平静。
庄婕再一次有些意外，停顿了片刻，她才接着问：“这么说，你跟林小冰之间是存在私情的？”
“私情谈不上。”方屹的唇角满是鄙夷，“顶多算是恶意谋划。”
“谁的恶意谋划？”庄婕问。
“林小冰。”方屹说，“有次我喝醉了，打电话让林小阳来接我。我后来迷迷糊糊地被人弄上车，上了车之后......算了，细节不讲了。总之，直到林小冰怀孕，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来的人是她。”
方屹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神中透着厌恶。
“后来呢？你就允许她把孩子生下来了？”庄婕问。
“对，林小冰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孩子已经四个月了。”方屹说，“她当时哀求我同意生下孩子，一边哀求一边软性要挟我，如果我不同意，她就把这件事告诉林小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