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子无状,让阁下见笑了。”
殷天正缓缓从内堂中走出,看着一地教众,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他又看向面色灰败的殷野王,觉得这比起儿子之前那种种不自量力的神态,如此看上去倒顺眼几分。
殷野王还陷在“难道自己真是废物”的茫然中,对老父亲复杂的目光一无所知。
“鹰王终于愿意出来了——”
胭脂缓缓转过身,但见一白眉白须的老者,鼻似鹰钩,眼神锐利,只是周身弥漫着沉沉暮气,削弱了他身上原有的锋利气势。
见到胭脂真容,白眉鹰王霎时一惊,张口欲言,又注意到一旁眼睛睁得浑圆、神情呆滞的殷野王,顿时又气又惭地用力的一巴掌把痴呆的儿子狠狠掴晕过去。
一脚把丢人的儿子蹬进草丛,殷天正强行按捺着尴尬,向胭脂行了一礼,言语谨慎地问道:
“不知上使来中原明教,又谋取教主之位,究竟为何?”
胭脂沉默一瞬,语气疑惑:“上使?”
殷天正苦笑一声,道:
“上使何必搪塞,若非波斯明教千挑万选的圣女,如何有此等风姿雅度,又加之如此天资造诣?”
“只是——”
殷天正攥紧双拳,话锋一转,“多年前,阳教主就已经拒绝你们波斯明教要求中原明教降元的命令,如今,我们中原明教,依旧不会改变!永远也不会改变!”
说到最后,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衣袍鼓动,所站的岩石竟是瞬间在他脚下裂开。
“老夫殷天正,自幼信奉明王,波斯明教传下道统,我中原明教理应感激,但民族大义、百姓血恨,不是传道之恩就能抵消的了的!
老夫为中土明教白眉鹰王,今日厚颜,只……求……求上使看在我中原明教与元廷有血海深仇的份上,不要再强加逼迫!”
殷天正闭上双目,攥紧的双拳微微颤抖,这是一生要强的老人家第一次祈求别人。
莫名其妙成了恃强凌弱的反派的胭脂,幽幽道:
“鹰王,年纪大了就多出来走动,成日待在屋里脑子容易坏。
你哪怕仔细看看,也应该能看出来我是个汉人,不是个波斯蛮子。”
殷天正默默睁眼,迅速打量一眼,和记忆中的波斯人进行对比,但他最熟悉的波斯人只有紫衫龙王,嘶——黛绮丝当年长什么样来着?
因为一怒之下出走明教太早,成日宅在屋里,除非被往日兄弟找上门,否则绝不应酬,因此和紫衫龙王没见几次的殷天正:……
殷天正佯装无事,白眉抖动,干巴巴地质疑道:“难道汉人就不能当波斯明教的圣女了吗?”
胭脂平静道:“我是从东海来的,你难道没打听过吗?”
殷天正很想说也不是没有可能,先从最西边的波斯明教跑到东边的东海,再从东海跑到西边的中原明教。
但这话过于像殷野王能说出的东西,况且他心中也信了大半,觉得汉家养成的儿女风姿不是异域蛮子能够比拟的,于是便沉默不语,维持住白眉鹰王的风范。
“还是手下见真章罢。”
胭脂提起青竹,道:
“我若输了,不能迎鹰王归位,鹰王便不必忧心忡忡。我若赢了,想做什么鹰王也拦不了,自然也不必忧心忡忡。”
殷天正有些犹豫,踌躇片刻,问道:
“先前布袋和尚说你是白莲圣母化身青罗刹下凡,老夫原是不信,但……”
看着眼前真如神仙的脱俗之人,殷天正谨慎道:“与你交手,会让老夫因为不敬之罪被阴司记上一笔吗?”
他老人家还想着死了之后和妻女好好团圆,不想因为生前冒犯而死后受罪。
胭脂:……你们明教怎么个个都这么一言难尽?
“鹰王放心,人间事人间了,鬼神之说终究虚妄。”
殷天正听着这位被尊称娘娘的青罗刹语气平静的说着鬼神虚妄,一双白眉微微抽动,怪异之感涌上心头。
他咳嗽一声,道:
“此地弟子众多,不便对战,不如前往天鹰教前的一处山崖,那处空旷,可全力施为。”
胭脂颔首,道:“明教五行旗与布袋和尚亦在前方,可作此战见证。”
殷天正点头同意,正要运起轻功,便见青影飞逝,一眨眼便出了天鹰教的大门。
“方才——她留手了!这才让弟子们有出手的机会。”
感受着这如风如电的速度,殷天正心中震动。
天鹰教外,远远观战的明教众人也在为刚刚胭脂一人一竹几息之间破尽天鹰教众而惊叹议论。
“俺的娘嘞,那箭唰唰唰地飞出来,俺就看到教主的影子一闪,那箭就倒回去了,真、真就是……俺想不出来啥词,但就是得劲!”
“没文化,俺就会说,这叫目不暇接、骇人听闻!”
“啥目不瞎接、害人听闻的?俺看的好好的,一直盯着教主哩,哪里瞎接了?害人听闻还有点道理,教主那一嗓子,传到俺们这里来,俺的耳朵都有点痛,他们那些听得近的,铁定不好受!”
“啥一嗓子,粗俗!那叫啸声,啸懂不懂啊,雅的很哩!”
“呸,你说得什么东西?教主明明没笑,就是一嗓子把那仨都喊倒了,声音大的很,哪里哑了?你真是不会说话,还说自己看过书呢,还没俺懂得多!”
“你……俺不稀得跟你说!”
“俺还懒得跟你说话,你连话都讲不好,还好意思嫌弃俺,俺不理你了!”
听着弟子们的吵吵嚷嚷,布袋和尚满脸笑容,他想起已经以前做弟子时,和彭莹玉他们,也是从微末时结下的友谊。
看着山崖间一闪而过的青影,以及在后奋力追逐的白眉鹰王,布袋和尚嘿然一笑,对着空中高声喊道:
“殷老哥,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可别输太惨啊——”
殷天正板着脸,只当没听到布袋和尚的喊声,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这么多弟子看着,他……他老人家确实有点紧张,前浪、后浪……想起像山岳一样挡在所有人前头的张三丰,他又遥望前方残影道道的极速身影,不由心头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