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仪双眼泛红,眼眶中血光隐隐闪烁,骇人至极。
即便他心中的怒火几近喷薄而出,他却仍在竭尽全力地压抑,可就是这种令人心惊的克制反而让李明月更加恐惧。
他的动作看似温柔,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将李明月的一丝乱发别到她的耳后,这姿态看似是在安慰,实则像是在进行一种无形的逼问,他声音低沉而压抑:“别闹了,快点告诉我,她在哪?”
李明月早已泣不成声,抽抽噎噎的,哽咽着:“兄长,你放她走吧,她太可怜了,她不想待在你身边,她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他低声怒喝:“你懂什么?”
李明月以衣袖轻拭眼角泪痕,其神色凝重,缓声道:“我岂会不知?兄长可还记得那货郎?我对他那般钟情,却仍被你们硬生生拆散,迫于你们的压力,我唯有另嫁他人。可是我心里从未与他道别过 ,秋兰所向往的与我一般无二,皆是自由,我们都不喜受人压迫!”
李明仪抓住李明月的肩膀,咬牙切齿地对她说:“她一个孕妇,现在外面兵荒马乱,你却要帮她了了自由的心愿,你不觉得过于太荒唐吗?月儿,不要闹了,告诉我她在哪?”
李明月咬着嘴唇,虽然她怕极了,但是她依然说:“我不会说的。我不能再看着她受苦,我不想她再重蹈我的覆辙。”
李明仪气得浑身发抖,抬起巴掌就要怒扇过去,可最终他还是缓缓放下了,喘了一口气,喃喃道:“呵,自己人!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最后他几乎哀求地说:“她怀着我的孩子,又能去往何处?她如何确保自身安全,莫非你欲置她与腹中胎儿于死地?明月,嗯,你当真要如此行事?”
“无论有多难,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己的意愿,哥哥怎么能横加干涉?”李明月倔强地说道。
“砰”李明仪一拳重重砸在地板上。
李明月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肆意地流淌在她那苍白的脸颊上。
她带着哭腔喊道:“兄长,你的手。”她伸出手想去查看他的。他却一把狠狠推开她,怒吼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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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来临,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野花的甜香。
山野桃花树下,一位女子用衣服垫在石头上坐着的,脸上沾满了灰泥,发丝凌乱地散落,几缕贴在汗湿的脸颊,让人瞧不清她的容颜。
她手中紧握着一块大饼,正急切地撕扯下小块往嘴里塞,吃得匆忙,碎屑纷纷扬扬。一只手还不忘捂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她大口喘着粗气,身形略显臃肿。
忽然,她动作一滞,脸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神情,似痛还甜——肚子里的小生命轻轻蹬了蹬腿,像是在抗议这一路的奔波,又似迫不及待宣告自己的活力。
“还好,你还好好的。”她喃喃低语,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在满是泥污的脸上冲出几道浅痕。
片刻之后,她双手撑地,缓缓起身,身形虽笨拙,脚步却坚定,向着山下奔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林之中,只留那棵樱花树在微风中静静摇曳……
秋兰与李明月在云雾山依依惜别后,便怀揣着孤勇和掘强,李明仪要她听话,她偏不听!凭什么?!她看在他们一家人待她那样好的份上,没有亲手杀他。
她还是心太软!
秋兰沿着蜿蜒山径朝北行。起初,她在其间艰难穿梭了两日,靠着山间清泉解渴,寻觅野果充饥。
秋兰虽如今大腹便便,但她曾有过与李明仪从离岛海岸线一路穿越山林跑回燕国的经历。彼时的艰难跋涉,即便她曾痴傻,可如今记忆恢复,那些在山林间奔逃的画面、脚下的每一步触感都重回脑海,为孩子的信念支撑,使得她在山中艰难摸索两天后成功跑出。
李明月给她颇为丰厚的银子,本可解她途中不少燃眉之急,然而秋兰却不敢动用分毫。她知,一旦大量使用这些银子,极易引起李明仪的警觉。还有她的首饰也值不少钱饰,皆是李明仪亲手挑选,样式独特,他必然熟悉至极。倘若在某个当铺或是集市,有人拿着这些首饰换钱物,消息一旦传入李明仪耳中,他便能顺藤摸瓜,轻易将秋兰逮住。所以,纵有盘缠在身,秋兰也不敢投宿客栈,只能风餐露宿,一路小心翼翼、警觉万分地奔逃。
熬过两天,秋兰终于走出山林,继续一路向北。越往北,人烟愈发稀少,城镇越发偏僻萧条,往昔燕国都城的繁华热闹恍若隔世。
途中,她遇马车、牛车便招手拦停,见行人顺路便请求同行。旁人见她孤苦伶仃、身怀六甲,大多心生怜悯,愿意捎她一程。只是,每当被问起要去往何方,秋兰总是眼神迷茫,轻声回应:“你们去哪我就去哪。”
就这样一路漂泊,秋兰邂逅了一家三口。山间小道上,使他们正行五体投地的大礼,虔诚至极。询问后得知,他们要前往雪族聚居的村落:芒东村,欲前往神庙为家人祈福,而此时的秋兰已不知不觉踏入洛青地界。
她跟着这家人一道前行,可路途遥远,未足月的身孕加上长久的奔波,秋兰体力不支,瘫倒在地。
此时,一辆牛车缓缓驶来,车上是下山采买的寨子里的人。语言不通,秋兰只能焦急地比手画脚,好在那朝拜的家人用土语向他们求助,恳请他们拉孕妇一程。众人见状,忙将秋兰扶上牛车,一同向寨子赶去。
刚入寨子,秋兰便腹痛难忍,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几位身着鲜艳服饰、说着叽里咕噜雪族方言的妇女,七手八脚地将秋兰带到一户人家的偏屋。
屋内弥漫着干草的气味,她们在把软草席铺在地,让秋兰躺下。身旁,一位皱纹纵横、身着蓝色长袍的老妇任,手持转经筒,口中念念有词,为新生命祈愿。
屋内烟雾弥漫。另有妇人,双手蘸着温热的酥油,在秋兰高高隆起的腹部缓缓摩挲,手法沉稳,口中低声念着晦涩的祈福之语。不远处,不时传来牛哞声,铃铛清脆的响动。
瑞安出生于清晨。
“是个男孩,胖嘟嘟的!”她们用的是土语交谈。
帮忙的妇女们欢呼雀跃,叽叽喳喳地交流着,手中动作麻利,用柔软的羊皮襁褓裹住婴儿。
秋兰拼尽全身力气撑起身子,望向怀中那皱巴巴粉红色小脸。刹那间,嘴角上扬,绽放出一抹初为人母的欣喜笑意,可转瞬,泪水决堤般涌出。回首这一路,从燕京的车水马龙到洛的偏远荒芜,整整两个月的逃亡,担惊受怕、风餐露宿,各种艰辛如鲠在喉。
秋兰,一路历经波折,得到了这户善良人家的慷慨相助。
家中有老爷爷多吉,面庞犹如被岁月风沙。每日清晨,他手中捻动着那串发亮的念珠,吟诵经文。
睡在一旁房间的秋兰,在睡梦中便隐约听到那熟悉且令人安心的呢喃。她缓缓醒来,静静躺在床上,听着经文声,仿若尘世的喧嚣都被这声音隔绝在外。
待老爷爷多吉念诵完毕,秋兰轻轻起身,走到爷爷身旁,带着还未褪去的惺忪睡眼,微笑着轻拍瑞安。
二人相顾无言,然后他蹒跚着脚步走向牛粪堆,熟练地铲起燃料,为家中的火塘燃起暖融融的火焰。他坐在火塘边,往里头添着干牛粪,火星噼里啪啦地蹦着,轻轻地招呼秋兰过来烤火。
老奶奶卓玛,眼神慈爱而温和。她终日转动着手中的转经筒。
男主人贡布,身材高大魁,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每次出门放牧,他都会将长长的牧鞭潇洒地甩个响鞭,吆喝着牛羊走向的草场
女主人次仁,面容姣好,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家中还有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平措,身形矫健,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满是少年人的朝气。平日里,他总是抢着帮父母干活,或是担水劈柴,或是清扫羊圈,忙得不亦乐乎。
秋兰产后虚弱又无奶水,一家人贴心呵护,挤牦牛奶喂养婴儿。
老奶奶卓玛把小瑞安轻柔地抱在怀里,用小勺一点点喂着牦牛奶,眼神里满是宠溺。
次仁则在一边,细心地为秋兰熬煮着滋补的酥油茶,还不时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轻声安慰着。
秋兰感恩不已,拿出红宝石簪子赠予次仁,她推辞了几次才收,可即便没有这贵重礼物,这家人的善意也从未打折,靠着手势与真诚,温暖着秋兰。
出月子后,秋兰不愿闲坐,跟着平搓去收青稞。田野里,金黄的青稞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大伙正忙碌着,村里恶霸旺楚着几个跟班晃悠过来。旺楚满脸横肉,眼睛细小却透着狡黠与凶狠。
他一眼瞥见秋兰,那眼神瞬间变了,像恶狼盯上了猎物,嘴里叽里哇啦地冒出一堆土语,虽听不懂具体词句,但那语气中的轻薄之意尽显,平措被他的污言秽语气得满脸通红。
只见旺楚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想去摸秋兰的脸。秋兰惊恐地后退,平措见状,如被激怒的小豹子,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身体护住秋兰,怒目圆睁用土语大声斥责,旺楚是一愣,随即恼羞成怒,挥起拳头就朝嘉措平措砸去。平措灵活地一闪,抬腿踢向旺楚克的小腿。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田间尘土飞扬。可旺楚的跟班们一拥而上,嘉措平措渐渐不敌,脸上挂了彩。
一同劳作的村民见势不妙,不能硬拼,他转身朝着村里飞奔而去。不多时,村民带着村长洛桑赶来。村长身形高大,穿着传统藏袍,走起路来颇有威严。他的媳妇丹珠跟在后面,丹珠身形富态,像一座移动的小山丘,脸上带着爽朗的笑,一开口,竟是流利的汉话:“咋回事啊!”原来,她与秋兰曾在景国狱中相识,是秋兰教她官话。
丹珠一眼认出秋兰,赶忙上前拉住她的 手,秋兰眼中含泪,刚要开口,旺楚克还想耍赖,丹珠转头瞪他一眼,大声呵斥:“你敢在这儿撒野,还不快滚!”旺楚见势,知道惹不起,带着跟班灰溜溜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