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赵国。
一座金碧辉煌,灯红酒绿的建筑。
光看外在,无数从边缘乡村来的游客恐怕都会将其视作为赵国的皇宫。
然而其身份非但不是高贵的皇宫,反而是不少人口中唾骂,心中却神往的烟流之所。
这里便是素有“天下第一花楼”美誉的百花楼。
馥郁的酒气,清新的花香,少女的脂粉气,客人的笑声,经久不息的奏乐……
这些便是组成这座百花楼的重要元素,令得无数走过路过慕名而来的人心驰神往。
然而,即便人们心动神摇,也罕有人敢主动靠近百花楼的。
因为这里除了这里如花似玉的姑娘,冠绝天下的奇花之外,还拥有着貔貅般无底洞的吞金之名。
若非出自豪门,寻常的地方世家若是敢进入这里,一不小心一两年的收成就没了。
更别提普通人了。
日落月升,百花楼建在一座大湖的中央,来往两岸的路边今晚挤满了人头,男女老少,每一张面孔上都写满了兴奋与好奇。
芳华已逝,但却风韵犹存的徐大娘子刚一出现,就迎来了四面八方一阵招呼。
徐大娘子早已习惯面前场景,春风满面,从容不迫地与周围人打着招呼,谈笑间穿过了重重问候,来到了一间阁房前。
“进来吧。”
还未等徐大娘子敲门,里面的人仿佛就已经听到了她的动静。
徐大娘子莞尔一笑,推开门走入。
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一名罗裙少女静坐在铜镜前,端详着自己的容貌。
“明兰,准备好了吗?今晚可是你翘首以盼的舞台,所有的一切都为你准备好了,就等你这位主角登场了。”
徐大娘子走上前,两只手亲昵地搭在少女的肩膀,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
反倒是要登台表演的少女看起来平静多了。
她细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黛明艳,秀发如云,红唇勾人,肤白赛雪……
她很清楚自己的本相是怎样的,但凡卸去了这一身的妆容,自己在这美女如云的“天下第一花楼”里将没有半点的优势。
论美艳,她不及比自己小的明珏;论身材,她不及比自己大的明瑜;论四艺,百花楼更是各有“明晴”、“明祺”、“明舒”、“明婳”四位花魁江山不倒。
可为什么今晚登台表演的是她呢?
明兰的脑海中想起了曾经的一幕幕画面。
她也曾是声名显赫的世家嫡女,但世间没有日不落的帝国,也没有经久不衰的世家。
哪怕贵为亚圣世家,也会因为子孙不肖没落,更别提她的家族了。
所以年幼的她和母亲一起被送入了百花楼。
而花楼就是花楼。
哪怕是有着“天下第一花楼”美誉的百花楼,也不可能当了婊子还想要立牌坊。
花楼就是要接客的,哪怕是最出名的魁首,也仅仅只是拥有自己挑选客人的权利。
倘若无法给花楼带来利益,那就将沦为公众拍卖的商品。
那结果可比乖乖就范,选一位自己好歹看得过眼的客人好多了。
因为但凡是豪掷千金的有钱人,得到之后都不会将你视作为一个完整的“人”,而是一个随意处置的玩物。
沦落到百花楼的,或是孤儿,或是家道中落,总之绝大多数都是命运多舛之人。
正因如此,所以外表看起来明艳动人的她们,往往都积攒着一肚子无处宣泄的扭曲的怒火。
弱者抽刀向更弱者。
所以,初来乍到的明兰很快就成为了所有孩子都可以欺辱的对象。
花楼里的小孩子有时候也是需要接客的,但只是一些端茶送水,迎宾引路的工作。
只是总归需要抛头露面,所以但凡裸露在外的部位,都不能出现丝毫的损伤,否则必然会被徐大娘子追究责罚。
正因如此,所以花楼孩子之间的霸凌十分隐蔽,也十分阴损——
她们会让人摁住你的四肢,然后用尖锐的指甲在看不见的地方掐,直到洗澡的时候才会发现身体遍布伤口,鲜血淋漓。
原本这种生活明兰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毕竟总是有“新人”会进来的。
等自己混成了“老人”,这种日子也就结束了。
但没想到这个时候,母亲自缢了……
毕竟是世家所出的千金小姐啊,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学习这些讨好男人的下三流技艺?
所以没过多久,承受不住羞辱的她就用一段白布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只给年仅十岁的明兰留了一句话:
活下去,学下去,找个安分守己的读书人嫁了……
明兰的父亲就是因为贿赂被人举报查处而倒台的。
母亲自缢,使明兰本就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
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唯一的依靠,还因为徐大娘子早就摸过她的面相,看出来她以后的长相八成好看不到哪里去。
更别提在此过程中,她没有展现出琴棋书画任何一道足以惊人的潜力,只能算作平平无奇。
长相一般,天赋一般,因为没有营养,瘦得跟烧火棍似的身材……
在其他同龄人的眼中,她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乃是刚成年便会被推出去开苞的低贱货色。
指不定哪一天就会因为染上花柳病,或者意外怀孕而被扔到寒风中。
铜镜前的女人沉默地起身,走到窗台面前,看着两岸人头攒动的景象。
明兰忽而嗤笑一声,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涌现出了浓浓的讥讽之色:
“活下去,学下去,找个安分守己的读书人嫁了?”
“呵,娘亲,你怎么都快死了还这么天真?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啊,你不吃别人,就会被别人吃。”
“依靠男人?你已经死了,就不要再劝我踏你的后尘了。”
明兰忽然转头望向了一旁的徐大娘子,目光前所未有的冰冷漠然,开口说道:
“别再叫我明兰了,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我的名字。”
“李纯妃,我叫李纯妃!”
冰凉的寒风呼啸着冲入阁间,四面八方忽然响起一片惊呼声。
有一道身影,竟然从百花楼的窗台上跳下来了!
足有三四米长的裙摆在半空中伸展而开,伴随着咚的一声落地的巨响,李纯妃散落在地的衣服,竟然像是一朵妖艳的红花般绽开了。
天地间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乐声。
徐大娘子走到窗前,看着那道在乐声中如蝴蝶般翻飞起舞的身影。
很难想象,她那具瘦弱的身躯,是怎么撑起如此繁琐厚重的衣服起舞而不显得“笨拙”的。
容貌如玉,身姿如松,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今天的场景何曾像当初沉默寡言的少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夜晚啊?
跳得还是今天的这曲《惊鸿》……
明明只是一张在花楼里随处可见的脸,怎么跳起舞来,脸上就像是镀了一层月光般动人?
“李纯妃……李纯妃。”
徐大娘子重复着女人的名字,忽而一笑,说道:“算我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