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疯了,完完全全的疯了!他坚信自己的那一套理论,坚守自己所谓的善行与施救!完全不通常理,还要试图说服她,她怎么可能接受?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自己不正常了?
她试图唤醒他的良知,可是,无济于事。她的话,在他那里惊不起一点波澜。
傻的人,是自己。
是自己害了伊之助,伊之助绝对不能有危险。
他看着低下头一言不发的女人,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他看不见她的面孔和眼睛,于是伸出一只手想抬起她的下颌。
是他的纵容,才会让她这么放肆,他并没有几分生气,耐着性子解释。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琴叶打掉了那只伸向她的手,近乎神速地跑了起来,夺门而出,本能驱使着双腿飞速地奔跑,甚至连鞋子都来不及穿。
她恨自己,恨自己轻信于人!
恨自己将伊之助置于危险境地!
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奔跑逃命!
半玄月亮被树林遮住了光华,苍天何其无情,不曾眷顾这对奔命的母子!
就像那天奔命求救的雪夜!
她凭着记忆寻找有人的村落,没有时间留给她哭泣悲伤,她只能拼命的奔跑,白色的袜子上已经沾满血污,顾不得多想。跑!快跑!快点!再快点!
琴叶只是个普通的弱女子,她不知道什么是鬼,也不知道鬼有多么可怕,甚至不知道上弦二是什么概念和层级上的鬼。那些概念离她好远,即使知道童磨是鬼,她觉得自己仅凭双腿就能跑过体力强大数千倍的他,她觉得那就是个普通人,他在自己面前展现的就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她觉得她在和时间赛跑,其实她在和鬼的犹豫比时间,她的生命从来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她的命只在那只鬼的一念之间,要赌的话,那只鬼的对她仅有的善良是她唯一的筹码。
琴叶走了。
她跑着出去了。
逃命似的。
开门奔跑的风迎面扑来,童磨伫立在原地,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一点点变小,消失不见。
她在逃。
为什么要逃?
我已经保证不会吃她和她的孩子了,根本就不用逃跑。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她走了好一会儿了,她的味道越来越淡了。
要追上她吗?要追吗?童磨在房间来回踱步。
如果,这是琴叶想要的......如果琴叶想要离开万世极乐教呢?我从没想过琴叶有一天会离开,我的意识里,她是要一直待在极乐教的,就像我一样。万一琴叶想要离开呢?我要想想这种可能。
我本打算把她留在身边,养她到寿终正寝。多么平安顺遂的一生,我都帮她安排好了,她只需要和我待在一起就好了。
天底下,还会有比呆在我身边让你更安全富足的地方吗?呆在人类身边,她会成为男人的争抢的猎物,她会成为女人针对排斥的对象,没有能力的她会成为社会底层的边缘人,遇到鬼她会成为食物,遇上灾害她无力抵抗,遇上疾病她无钱财解难,她根本就无法立足生存,如何养自己和孩子?
在我身边就不一样了,没有人欺负她,所有人都尊敬她,爱护她,没有一个人类能成为我的对手,也不会有一只鬼碰她,她也没有机会遇到灾难和危险。她需要什么,我给她什么,漂亮的衣服、美味的食物、大把的金钱、教中无人企及的地位、有趣的玩意、新奇的书......她比寺院里所有人过的都要自由轻松,她为什么要逃走呢?害怕吗?害怕我会吃了她吗?可是琴叶不一样,她不是我的食物,我已经说过不会伤害她了,是真的不会。
她害怕我吗?可是她以前总是爬到我极乐教教祖的头上教训我、训斥我、甚至还动手打我,她根本就不怕我。就连我变成鬼的样子她都在指责我咒骂我,我可是鬼,我可是上弦之二的鬼啊!她甚至还打了我。你看!她根本就不怕我。
是我吃人的样子吓到她了吗?啊!那是她的同类,害怕是必然的。
只要看不到不就好了?这有什么难的?
他向前走了几步,走出房间,又停下。
如果琴叶不愿意回来呢?她善良又愚直,吃人在她眼中就是恶事。她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的,那怎么办呢?要放她走吗?
童磨又走回房间,满地的血与残肢让他没了胃口,金色的扇子一闪,血迹和残肢都化为粉末飘走。一切恢复如常,一切不同往常。
钟摆在黑暗中摇摆,滴答滴答......
琴叶走到哪了?
还在山上。
琴叶很想要离开极乐教吗?
不想。
那她为什么要跑?
她害怕我。
可以放她离开吗?
可以。
她能好好生活吗?
不知道!
她能养活自己和孩子吗?
......可能吧......她大概需要一个男人,这是男人的世界,她这样的弱小很难活下去。
她能找到一个好男人照顾她吗?
不知道!可能吧!也许会遇到一个像她丈夫一样的人欺负她。
她能保护好自己吗?
不能!她没有能力......
......
长吁一口气,童磨从容走出门去。
“琴叶~跟我回去吧!”
避如蛇蝎的声音很快就从身后传来,漫不经心,不慌不忙的语气。
“琴叶~还要我再解释给你听吗?这真的是救赎啊!救赎!虽然跟你理解的不一样!但是他们在我的体内,会和我一起获得幸福的!大家没有悲伤、恐惧、痛苦,这样活在永恒的时间里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吗?”看不见琴叶身影的童磨继续不慌不忙地说着自己的由衷,希望笨笨的琴叶能够理解。
“天黑了~快回去吧!”他望望漆黑的夜空。
“我不会伤害你和你的孩子!你不相信我吗?”你明明以前说过最相信我,为什么现在的话却不信,童磨真的很疑惑,那些原来都是谎言吗?
“天这么黑,只有一只眼睛能看的你看不清吧!太危险了!”乌云把最后一点亮光遮住,他闻到了琴叶的血,善意地提醒着。
“回去吧!即使知道了我是鬼也没关系哦~你看寺主不是活的很好吗?”寺主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已经平安活了几十年,只要你像他一样接受鬼的事实,你会比他过的更好。
“琴叶~你知道我很喜欢你的歌声,我舍不得杀你的!”
“你不是说最相信我了吗?是人是鬼有什么区别,那个人是我不就行了?”有时候人比鬼更可怕,你怕男人,可是你却不怕我,为什么现在要跑?
“如果你感到害怕!我可以不让你看到这些!人和鬼有什么区别呢?人为了生存也会吃动物,对动物来说这不也是一件灾难吗?人类也从来没有站在动物的立场上批判过自己啊?鬼也需要生存,虽然我吃了人,是你的同类,可是她们本身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和意义啊!与其痛苦地煎熬着,还不如成为我的一部分,一起获得幸福。”他决定做出让步,这是他最后的纵容了。
“你有在听我说吗?你一句话都没有回复我啊!你冷落我了,这太让人伤心了!”他像往常一样语气委屈,可没有换来熟悉的安慰。
“琴叶~你的脚受伤了吧!你出门的时候没有穿鞋子呢!”血迹越来越清晰。
“回去吧!你不怕伊之助着凉生病吗?”你明明最在意你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冒险?
“我能闻到你的血味!你知道,你去哪我都能找到你的吧?”他不想隐瞒自己的能力了,不慌不忙地陪着她走了大半天,明明可以一瞬间就出现在她面前,他却追着她走了大半座山。
“琴叶~再跑下去,你会迷路的啦~”他已经断定琴叶迷路了,她的路越走越偏。
“看吧!我就说你会迷路!”她还是这么笨,离开他一定活不下去,她必须要回去,在他身边。
“好了!快回去吧!恶作剧差不多该结束了哦~”他可以完全不计较这件事,于是像往常一样语气随和。
“再这样不听劝,我真的会对琴叶你生气啦~”说了这么久,他没有听到一句答复,明明以前一叫就应,为什么变了?
“看来,我对你真的是,太纵容了......”前面是水声,童磨听得清楚,没有路了,她还在跑?
“不要再跑了,前面是悬崖,已经无路可去了!”
身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绝于耳,曾是那么亲切和善,而今恐怖如斯。
“伊之助!对不起!”
“妈妈这么笨!真对不起!”
“总是失败!走错路!”
“对不起!”
“对不起!”
“......”
琴叶不停地对怀中的伊之助道歉。
尽管如此,也分毫消减不了心中的愧疚。
道歉,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身为母亲,我要可靠一点才行的!”
道歉已经没有用,她要为伊之助找到一线生机,她要打起精神。
身后的声音总是在远处说完停顿一会,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语气还是那么风轻云淡,沉稳柔和,似乎都能想到他那张无忧无虑微笑的脸。
这劝归的声音,是她的催命符。
森林深处,一片漆黑,琴叶早已因为慌乱迷失了方向,身后的人比她早发现。
“怎么办?辨不清方向了,迷路了......”
“村庄在哪里?”
琴叶朝身后和四周看去。
她着急了,完全找不到路了。
“怎么办?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
哽咽又焦急的道歉。
前面是一片悬崖,那个人早就告诉她了。
可是,她已经不信了。
“已经无路可逃了,这样下去,两个人都要被杀!”
四周没有一片生机,茂密的树丛遮住天光,身后的恶鬼不久就会赶来,站在悬崖边上,无处可逃。
“至少让伊之助一个人......”
至少让伊之助一个人活下去!这是她的期望。
她后悔没有信奉苍天神明,不然一定会保佑她的孩子。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抱着伊之助,狠狠地抱住,眼泪如潮水般轰隆而至。
她在与自己最宝贝的孩子做最后的告别。
“对不起!伊之助!”
“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置于危险的境地。
对不起!妈妈的承诺不能实现了。
对不起!妈妈只能到此为止了。
对不起!妈妈不能看着你长大成人了。
对不起!妈妈不能好好守护你了。
对不起!妈妈食言了。
对不起......
有太多的对不起,千言万语化为无声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