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你说现在这起笑靥案,同那位少主有没有关系?”
“难说。”贺十三娘道,“保不齐云家还有其他人也会制作笑靥。”
她顿了顿,“又或者,这个少主没有死,这事儿毕竟已经过了二十多年,真死还是假死,很难说得清楚。”
我叹了口气,“这案子本就不简单,如今牵扯的人越来越多,更复杂了。”
照着趋势,我家小月儿还得多久才能成亲啊。
真是愁。
“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贺十三娘心态一直很稳健,哪怕知道此事与夜兰国必定脱不了干系,也不见丝毫愁态,反倒是兴致勃勃地观察起云十五衣襟上的沧水玉来。
这颗沧水玉蓝得通透,就算是遍地沧水玉的夜兰国,也很难产出品相如此好的沧水玉来。
贺十三娘道:“说起来这种成色的沧水玉属实罕见,我记得有一年夜兰给楚国的贡品里就有过这种品相的,不过那时我还没出生,不知是不是这一块。”
我垂眸盯着云十五的尸身,神使鬼差地伸手覆在她的额头上,仅一瞬,一股巨大的、莫名的悲伤就将我淹没。
像是沉溺在深不见底的海水里,所有的感官都失灵了,只有无尽的深渊和强烈的窒息感。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怎么那么痛,仿佛整个身体都在痉挛,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了……她在哭。
云家的十五女,她在哭。
“为什么哭?”
贺十三娘疑惑,“九九,你在说什么?谁哭了?”
我听不到贺十三娘的话了,在她唇齿起合间,眼前顿时生起一片虚影,在茫茫的雾中,我看到了云十五满脸泪痕。她绝望的眼神落在虚空之中,也不知道在看谁,她双手捂着高高耸起的肚皮,身下一片猩红。
另一重迷雾又起,一支金色的箭羽破空而来,她闭着眼,微笑着,然后直直地中箭倒下。
我后知后觉,这是从云十五身上传来的痛苦。
我想起来,记忆深处,承天寺的大人确说过我这天生的六感属诡兆,不知是福是祸。
这是贺十三娘第一次看见黑瞳的我。
“九九?九九!”贺十三娘慌了,却没有害怕,她捧着我的脸摇晃,“你醒醒。”
云十五的成像散去,眼前逐渐清晰,我像是被人从水里拖了起来,大口地喘着气。
“你怎么了?没事吧?”她纠结了好一阵,还是没有问我关于黑瞳的事。
她的眼中有惊诧,有不解,有担忧,却独独没有害怕。
“我没事。”我示意她松开我,“十三,我好像看到了她的生前事。”我缓了好一阵,黑瞳才收回去。
“谁?”贺十三娘有些不可思议,“云十五?”
我点点头,“她的肚子,很大。”
贺十三娘:“肚子很大?难不成有了身孕?”
我的目光落在云十五的平整的小腹上,跟贺十三娘比划,“像是双胎。”
裴宣说过,云十五的尸身上有一支金羽箭,应该就是我在六感发作时看到的那一支。
可面前的云十五身上,只有一个干巴巴的箭痕,那支金羽箭不翼而飞。
难道是被太后拔走的?
我正思考间,贺十三娘已经掀开了云十五的衣服。
“九九你看,她肚子上有一条疤。”她张开右手虎口测了一番长短,“照这个长度来看,应是剖腹取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她不敬死者时,我从一旁的柜子里取来了一叠黄纸扔进了火盆里。
“我们这样做似乎有点不太礼貌,且给她烧些纸钱,算作赔罪了。”
“有道理,再多烧些。”贺十三娘将她衣服整理妥当后,重新盖上黄布当回供桌下。
烧完纸钱,又燃了两柱香火,我们才离开佛堂。
走到半路,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去给小月儿提个醒。
这个事情既然牵扯到后宫,就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只可惜我去的时候她没在宫殿,就连豆豆也不知所踪,无奈之下我只有留下一张纸条,让她诸事小心,希望她能看到。
直到这天夜半,秦君遥和夜千绝才凑完热闹回来。
我还挺好奇的,于是问他们那家新开的赌坊规模如何玩法如何,有没有去请花魁来摇骰子。
秦君遥还没说话,倒是一旁斟酒的胡姬妹妹先开口了,“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我们几个姐妹舞得不够精彩?你竟然还想着去看别楼的花魁?”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外头养了外室的丈夫,充满了指责和埋怨。
我赶紧哄她,将毕生所学的花言巧语都用上了,别楼所有的花魁加在一起都不及你云云。
胡姬妹妹这才收了性子,不再与我闹别扭了。
从小我身边就没什么姑娘。
我没有姐妹,表亲之中只有被皇奶奶从小养在身边的那一个,与她的关系并不好,一年到头难得说几句话。
后来再大点,进了学堂,除了一个昌平,也没有别的小女子愿意同我玩。
我当时还为此苦恼了好一阵,还是昌平同我说,她们也不是讨厌我,只是不愿意和我一起玩打泥巴仗罢了。
因此,我对每一个带着善意接近我的女子都非常纵容,就算她们不与我玩打泥巴仗,我也觉得高兴。
秦君遥忍笑忍得辛苦,说规模也就那样很是普通,也没什么新奇的玩法,更没有请花魁来摇骰子。
我顿时大失所望。
心里想着回头我一定要弄一套最贵的骰子让这几个胡姬妹妹揺给我看。
秦君遥这楼虽然地方大,人手却没几个,除却一些跑腿的伙计,就剩下十几个居于幻月楼的人:四个胡姬、一个常年蒙面的白衣琴师、一个会吹拉弹唱的北漠乐师,还有以十二花神为名的十二美人。
加上他这个老板,刚好够坐两桌席面。
秦君遥竟然猜到了我心中所想,道:“你若想看,改天我让风花雪月专程揺给你看。”
风花雪月就是那四个胡姬的名字,不过我总是认不出谁是谁,本来就长得颇相似,上了妆简直一模一样。
我收回此前所有评价秦君遥不好的话,他全天下第一好。
我得寸进尺,“就不能今天看吗?”
秦君遥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这里有些关于笑靥一案的线索……既然九姑娘不急,那改天再与你说也行。”
我相当艰难地将心中关于风花雪月揺骰子的那点期待压下去,“什么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