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众神山,巍峨耸立,直达云端。
辉煌庄严的诸神殿中,天之子与他的十二门徒沉寂修道,不闻世事。
这一日,空间忽起了波动,一道细细裂纹凭空浮现,好似面前一道无形壁垒被人砸了一拳,出现了裂缝。
天之子睁开眼,探手取来裂缝,细细观瞧。
他的门徒中有一位面容端正,蓄须长髯的叫作犹大,狐疑道:“主,这莫非是一条时间线?”
天之子微微点头,“是的,三年前曾发生的事情,今天又重新发生了,所有的人事物再度发生了。”
“是三年前的平安夜?”
天之子笑了起来,时间线在他指尖旋转飞舞,好像快乐得是个孩童,他道:“三年前的它们在召唤我们回去呢。”
犹大转身望向殿外,道:“众神山乃天之下,我等超凡脱俗,不受凡尘侵染,这等事不必理会。”
天之子将时间线纳入袖中,轻声道:“我就收下它了,权当作已经参与过三年的轮回了,你找人把那木棺送去大漠,便当作咱们重新进入了轮回,否则若引动时空变故,只怕时间线会紊乱无比。”
“遵主的旨意。”
天之子放眼无穷远处,禁不住回想起了三年前重伤他的那一刀,叹息道:“黑刀罗睺,是你来见我,还是我去见你呢?”
——
一名黑衣黑刀的汉子伫立在茫茫北海之上,渊渟岳峙,听见了某些言语,轻笑一声,“天之子,屁股真沉呐!你不必来见我,我也不必见你,往后岁月中,自有人见你。”
不远处就是风靡天下的平鳌碑了,预言之子每十年皆会在上书写生灵运程及生死,很灵验。
他握住平鳌碑,将碑身拔高三千丈,使得将将露出海平面的大碑更加壮阔了。
汉子坐在碑上,道:“少年也遂凌云志,悲风高马啸长歌!”
——
高坐天边的神仙且不谈,视线回到小小绿洲,此时已近暗夜了。
小七老远就呼喊着开饭开饭,安崇森为狄鹰掖着被角,待走出帐篷后,发现驸马与钟繇都已到了。
驸马率先与他打招呼,笑意吟吟,“这位一定就是安大当家吧?”
安崇森抱拳道:“江湖草莽,不懂礼数,驸马别见怪。”
“诶?江湖儿女最是讲究快意恩仇,若执着繁文冗节,可就大大失了趣味!”
“所言在理!”安崇森抬手示意他二人落座,待坐下后,为两人满酒,眼中带着笑意,“驸马爷,就冲你这句话,安崇森必然要敬你一杯!”
“好好好,干了!”
“诶!”安大当家及时止住他,提醒道,“咱们江湖人喝酒前得先吃口菜垫补垫补,不然伤胃。”
“果然是老江湖!快快,先吃一口!”驸马爷夹一筷子青菜入喉,嗯?口味清淡中带着葱蒜的冲击,有一番别样滋味。
都吃下一口菜了,便相互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驸马爷很开心,算是正式行走江湖啦!
这厢喝得不亦乐乎,帐篷内,狄鹰体质强悍,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艰难撑起身子,倚靠着枕头,喘了几口粗气。
他抬起手掌,掌心催生飞沙,随他用力,飞沙中现出一丝微弱魔息来,这魔息就好似现在的他一般,孱弱飘摇,他只需要握紧手掌便可轻易毁去。
狄鹰将魔息靠近额头,双目蓦地泛起血色,淡淡血气也随之蒸腾,这正是他成名已久的探案绝学,血眼纠察!
凭借此手绝学,可追溯往来,明晰脉络,荒城斩魔独留一丝微弱魔息,作用便在于此。
他是曾经死过一次的人,侥幸复活后,记忆忘却了大半,此刻他一下子记起了一些事情,记起了他是如何被人斩首,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把黑铁快刀仿佛自云端而生,浩瀚天威无人可撄其锋,彼时还长着头发的狄鹰以铁尺硬抗,遭瞬间斩首,大脑袋骨碌骨碌滚落……
……
痛苦记忆就像那把黑刀,穿越无尽久远的时空再次扎进狄鹰心脏,狄鹰一把捏死了掌心魔息,一头倒向床榻,大口大口喘气,如释重负。
此时,正逢晴雪进帐篷来,见狄鹰苏醒,喜不自胜,狄鹰问及来意,雪儿把手中铁盆端给他看,笑道:“当然要来给你擦一擦脸啊,这等细活莫不是还要交给安大当家来做?”
狄鹰点着头,总感觉脖颈凉飕飕,好似伤口还未愈合一般,摆摆手,道:“我伤没好,但是已不妨碍洗脸,交给我即可,再者,我醒来的消息不要对别人讲,狄大哥累了,想先歇一歇。”
雪儿一脸担忧,凑近道:“莫不是还疼着?自己忍着可不行。”
狄鹰笑着揉揉她脑袋,示意无碍,雪儿仍担忧不已,但狄大哥已然发了话,不听不行,悻悻然地出了帐篷。
老远就看见钟繇投来视线,她早已不记得这位曾与之托付终身的钟大哥,微微颔首算打了招呼,匆匆回了自己帐篷。
钟繇心中多了些失落。
“诶诶钟盟主!别走神,快快干了酒,不许养鱼!”驸马爷连声催促着,有点看不起东武林盟主的酒品了。
钟繇大笑,赔着罪一饮而尽。
三人畅饮,今夜好不快活!
——
遥远的沙齿国,灯火通明,秉持王朝帝君的宵禁政策,每州每道皆需闭户熄火,不准上街,但是孤零零矗立于沙漠中的沙齿国自然不需这些束约。
夜生活虽说不丰富,但也绝不无聊。
先前被加入黑名单的少侠与城防武卒起了小小冲突,在一秀进城后,火速追了上来,不出意外又被拦下,多亏阙大侠赶来解围,给准备洗心革面的少侠做了担保,并承诺亲自前往城主府以作说情。
武卒上下打量他,显然不认得名闻天下的阙大侠,瞧不起人了,“你小子又是什么来历,城主府也能让你随便去?”
“放心,明儿我会带来城主手书,今夜就先让他进去,若偷盗被人逮个正着,我亲自废了他的手脚。”
此语一出,况慈如坠冰窖,拔凉!
守着屁大点的城,武卒向来与人为善,天知道哪天来个不知名的侠客,就因为拦着不让进城,把自己给咔嚓了。
摆摆手,又叮嘱道:“若偷东西,你砍他手,还有,明天一定带来城主手书,不然我也很难办。”
“多谢。”
一大一小进了城,况慈抬头看他,觉得这位大侠比一秀更像个师父,而且来历指定不小,一秀那光头估计吃斋念佛把脑子整坏了,忒不靠谱。
这位大侠倒是个另拜名师的好选择。
正想着,阙晚空已为他指了路,“这条大路直行,有家大漠一家亲的客栈,你在城中厮混,想必一定知道,一秀就在那里等你,快点去。”
况慈收起小九九,哦了一声,慢吞吞走去。
进了城,妻女都在城内,纵是不见面,也会令人心安。阙晚空牵马随行,想起方才况慈这师徒俩,由心笑道:“情之所起,一往而深。人与人之间的交集,岂会简单,咱们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拭看风云日,怎敢不出我辈?”
——
大漠一家亲。
名字起得十分喜庆了,店面不大,前厅统共五六张桌子,供来往客人吃个饭小酌,后院占地倒不小,客房数十间,装潢粗糙,却胜在便宜。
普通装扮的和尚就在前厅用餐,点了两碗葱泥拌面,一碟不大的盐羊肉,再加一碗清水一碗酒。
况慈晃晃悠悠地进了客栈,客栈人不多,一眼就瞅见了和尚,便又晃晃悠悠地来到桌前,坐下来,开始吃面。
他吃得漫不经心,心中却感慨万千,已经大半个月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要么捡人家的残羹冷炙,要么偷了钱还没吃上几口就让人撵得满城乱窜,消化不及时,时常胃疼。
一秀将羊肉向他推过去,觉得气氛有些沉闷,率先开了口:“不是被加进黑名单了吗,怎么肯放你进城了?”
况慈不搭理他,狠狠塞一大口面。
一秀一口酒一口面,吃得差不离了,又道:“过些日子我要回东海,大概还需要一个月左右,这段时日还需要你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况慈心中一咯噔,面不改色继续吃,心中早把说话不算话的和尚骂了个祖宗十八代。
一秀笑了起来,拿筷子敲他头,“不过想了想,一个月再回来,说不得你就少了一只手了,咱们明天出发,稍后去外头买点吃食,你饭量大,自己看着买。”
哦豁,傻和尚开窍了!
“不过呢,你的武道需要提上日程了,咱们此次往东走,除却飞云站和坐马车,其余路程大概还有六万里,在这期间,你的训练计划便是每天十里地的负重长跑,三万次的出拳,另,我为你挑拣出了几本兵书与儒家典籍,每天必须要看,第二天要检查,等过了西凉,就是人烟繁华之地了,所有与人打交道的事情皆需你出面,八面玲珑才能更好地行走江湖。”
少侠顿时一脸囧,这行程一听就很让人头疼啊!
“还不快吃!”
“哦哦,吃着呢。”
——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了,风也大了许多,卷起层层细密黄沙,渐渐迷了旅人的双眼。
前方现出一些灯火来,喧闹吵杂声已能听见了,独臂旅人扛着大槊走近,发现有个健壮汉子正在铺子外忙活,叮叮当当地钉着木板,看模样是要将铺子扩建一番。
陶经盯着铺子,耳中将铺子内江湖好汉们的高谈阔论尽收,无非是些吹牛攀交的言论,无甚出格。
此番小小茶铺不知为何集聚了将近百十位江湖中人,后院几间客房早不够用了,劳达便把门前露天的地界围上木板,再钉个棚子,反正都是好汉,在哪睡不是睡。
一扭头,看见个男人不动如松,望着铺子发着呆,便道:“客人怎么不进去,还有桌子呢,喝酒吃饭都没问题。”
“还有睡觉的房间吗?”
“唉,那就对不住你了,咱们这一共几间客房,全让人住了,你看里头还有一帮子人,都只能睡在桌子上,我这不在外头钉个小棚子,也显得宽敞点。”
陶经在门外廊柱坐下,大槊放在腿边,道:“我不进去了,找个地方歇一歇即可。”
“晚上天寒,客人要是遭不住就进去喝碗酒。”
“嗯。”
劳达觉得此人古怪,忍不住又瞧他一眼,一下子看见了那奇长无比的槊,登时脊背发寒,赶紧别过头,倒吸一口凉气。
他之反应早落在陶经眼中,笑道:“怎么,你认得我这兵器?噢对了,你一定见过他们了。”
劳达赶忙换上笑脸,道了一句“军爷”。
陶经起身,来到他身边,轻声道:“你放心,他们不杀你,我也没理由杀你,我来此是为了盯着里面的那群人,你可不要声张。”
“明白,明白!”
此时,有个青年人裹着厚厚大棉袄,从远处驾马而来,翻身下马,把缰绳抛给门口的两个人,喊道:“小二,把马顾好,我一会就走!”
劳达连他模样都没看清,青年已然钻进了铺子,掀开帘子也带进了外头风沙的寒气,登时吸引来所有目光。
青年双手叉腰,意气风发,高声喊道:“老板娘在哪里,快快出来,我要收了你这铺子!”
……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阙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