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一首好听的歌《春天的故事》唱响大江南北。乡里悄然刮起了一股北上南下的打工潮。街上赶集的时候经常可见招工报名的桌子摆在路边,一圈的人重重围着,很多年轻人瞪着好奇的眼睛怀着忐忑的心在咨询,踌躇,观望。最多的是大城市招保姆和广东深圳玩具厂招普工。
时代的浪潮终于席卷到了闭塞落后贫穷的内地,人们知道了深圳特区是个“淘金地”。胆子大的跃跃欲试,扎着长辫子的“小芳”们和“小刚”们说服思想保守的父辈,成了吃螃蟹的第一批人,勇敢而坚毅地走了出去。农村的小建筑队也一批批的闯了出去,志军那些很早就辍学的小伙伴们很快反馈回了好消息,给家里寄回了第一笔血汗钱,虽然那时候工资很低,但足以让人们认识到打工比种庄稼强太多太多。观点的改变,好似从开放发达的大城市向内地照射的一束光,照亮了农村人的心和眼睛,照亮了一条条内地通往外面的康庄大道。从八十年代末起,“打工”成了一个时代的符号。
出路多了,眼光远了,心也敞亮起来。村里能走的劳动力都走了,张叔叔家是少数不为所动的人家。妈妈和张爷爷需要人照顾,张叔叔一个壮劳力负担着全家的口粮。上有老下有小,他老实巴交的性格也不适合出去。依然踏踏实实的守着土地安贫乐道。
而志军似乎看到了希望,不管是读书还是打工,至少有出路了,父辈不会死守着那片土地,年轻人也不是只有读书一条出路。他想到妈妈当初如果身处这个时代遇到这样好的机遇就不会疯,无所谓父亲出轨、对她不好也不怕离婚,她只要能走出家庭走出去就能获得新生。就更不会被大姨算计去张叔叔家受苦受罪的给他家生孩子。
他一想到妈妈天天躺在那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心就很难过。
开学前又去看了妈妈和妹妹,因为高中要住校,以后就不能经常去看妈妈了。
妈妈更瘦弱了,像一盏微弱的灯即将油尽灯枯。恐惧和不安笼罩着志军的心。
回家后他一度想放弃读书出去挣钱。有了钱就能给妈妈治病,就能让妈妈和月季过好一点。可是他连出去的路费都没有,回到老家后的学费要等开学前父亲送回来。三个孩子的学费和两个家庭的开支像一座山压在他的肩头,随着孩子们的年级越高负担越重,还有家庭琐事的缠绕,终是压弯了父亲挺直的腰,俊朗的脸庞明显的沧桑起来,与年轻时候的风流潇洒判若两人。这也许是他最初离开妈妈时所始料未及的。他后半生的路也越来越难。
父亲和后妈的家在那个矿工家属院,志军去过一次,他的养子小刚睡的还是几块松木板子钉的床板,下面架着两条板凳。志军惊讶的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看父亲,家里再穷也是正儿八经的床啊!他一直以为父亲的小家是书上描写的那种“小康生活”。他想起大姑在妈妈离家那年的话,“别恨父亲,他至少拿抚养费养着你”。可是,抚养不是他的责任吗?只要他对妈妈好,就是不给抚养费不读书都可以的啊!
就是那次志军看到虽然父亲家也寒酸,但是他对小刚的培养还是很上心的。只是小刚似乎也不怎么上进,花钱倒是大手大脚。后来因为此引发了一系列矛盾。
妈妈终是没有等到志军长大,在那个冰天雪地的春节,铺天盖地的大雪似乎要把尘世的一切掩埋。别人在欢欢喜喜过年,《春天的故事》那优美的充满勃勃生机的歌声从别人家黑白电视机里飘荡出来,穿透了风雪,给人们心里种上春天的希望。妈妈却悄无声息的走了,告别她那悲苦凄凉的一生。没有等到儿子长大,没有等来她的春天。。。
当志军带着弟弟和大姨以及几个远房姨妈连奔带跑的赶到张叔叔家的时候,妈妈依然像睡着了一样安然的躺在那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热泪滚滚而下。
姨妈们仔仔细细的查看了妈妈身上是不是有伤,从她衣兜里翻出来了一块几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