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旺徨然上前扶住皇帝,朝殿外哭喊道:“快、快传太医,快通知亲王殿下……”
李洵舟待眼前那团黑雾散去,抬手掖了掖嘴角,看清袖子上的血迹后,惨淡地笑了笑。
“杀才,喊什么,朕死不了。”
曹德旺压着哭腔说:“主子爷,您别吓老奴,您福寿绵延,万寿无疆,跟那个字儿沾不上边儿,奴才扶您上榻上歇会儿,行不行?”
殿外的内侍拥进来一大堆,搀扶着皇帝上了南炕。
太医很快赶了过来,诊脉后跪在地上,谨慎地回禀,“皇上气积郁致,急火攻心,一时气血逆施,皇上虽在盛年,也万不能过度消耗……”
李洵舟扬了扬手,嗓子却已经哑了,“行了,开方子去吧……”
曹德旺拧了热巾子上来替他拭嘴角。
李洵舟没睁眼,抬手让都出去,“你也搁下吧,让朕静一静。”
曹德旺期期艾艾地看了皇帝一眼,“皇上……”
“出去!”
皇上心情不好,曹德旺不敢再劝谏,只能诺诺道了声是,领着一众宫人缓缓退出殿外。
殿里沉寂下来,巨烛哔啵燃烧,恍如白昼。
跳跃的火光灼伤了眼角,李洵舟抬臂遮住了眼。
他当然知道,她不会死。
感情被她当作了傍身的利器,一次又一次,刺穿了他的心肺。
一直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她的不爱,让她可以随时全身而退。
臂上的缎子很快被洇湿了两小片。
他抬起胳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了一个可以随意抛弃他的顾常念,屡次把自己作践地这么狼狈。
她究竟何德何能?值得自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且放不下。
可劝不住自己,他脑子里全是她的影子,从七岁时的捉弄,到抱着她进枢密院,到两人的耳鬓厮磨,过去的经历如同拉洋片一样闪现。
她果然成了他的坏疽,无休无止地折磨着他。
他缓缓坐起身,把眼里晶莹的光狠狠咽了下去,眼里是大风过境后的荒寒。
“顾常念,你想撇下朕,没那么容易。”
——
出城的门楼下聚集了不少人,巍峨的城头两腋挂着树桩子大小的白纱灯,灯下的禁军队伍身穿甲胄,抱胸站定,朝聚集的人群呼喊。
“都往后退,朝廷要捉拿凶犯,明日才开城门!都回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开始哄闹。
“我们家在城外,让我们回哪去!”
“抓犯人也不能不让老百姓回家啊!”
只是任他们再喊,那些铁面的兵士仍旧岿然不动。
守城的班领压着腰间的刀冲跃跃欲试的几个人喝止。
“谁敢上前,便是与杀人凶犯同谋,斩立决!”
骚动的人群立刻落了声势。
常念和段青站在人群里,听见边上的人小声议论道:“听说死了一个大官,你瞧,连五军都督府的参将都来了,。”
有人凑话道:“我知道,死的是那个清戎司总指挥使。”
另有人掩着嘴葫芦笑,“那个指挥使可是个标致人,要不狐妖会找上他,听说还是上头那位的心头好,所以九道城门都封了,那个指挥使幸亏是个男的,要是个女的……”
有人很是忌讳,低声劝阻,“快别说了,叫朝廷的人听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原本不过陌生人之间胡诌几句,这么不知深浅的话的确有些过了,边上的人一听,都讪讪踱开了。
段青白了那个嘴不把门的人一眼,转头看常念,低声道:“主子,怎么办?”
常念知道那两具死尸没那么容易敷衍过去,但李洵舟这么快就下令封城,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她朝段青抬了抬下颌,两人便穿梭着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牵上来时的马,段青问她,“主子,咱们去哪?”
常念漠然地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城楼,“他拦不住我,去河边!”
城中的护城河连通京西以外的运河, 因为有城外的地下河汇入,所以靠近城际的一段河流,即便岸边尚有积雪,水面却如同海浩一样雾气蒸腾。
在水里迈步份外吃力,行得久了,已经感觉不到冰冷,只剩下无边的麻木。
雾气很大,混混沌沌地扑在脸上,仿佛梦境一样。
段青拉住她的手,压着上下两齿间的磕绊,“主子,前面就到城际边缘了,水有点深,需要下潜一段,你能坚持住吗?”
常念会潜水,还是小时候段青教会她的。
她牵起已经冻僵的嘴角,点了点头,“能。”
两人闭住呼吸,潜进水底,湍急的河流声冲击着耳膜,耳朵里隆隆地一片,什么也听不清楚。
不知潜了多久,就快力竭时,段青托着她浮出了水面,把她推至岸边,喘息着问道:“主子,你还好吧?”
常念趴在斜坡上,湿衣紧贴在身上,冷得直打哆嗦。
段青取下背上的包袱,里头用油绸布包着两身干净的衣服,“主子,快换上,不然会作病的。”
常念接过来,浑浑噩噩间转头远眺,迷雾中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逃出……”
侥幸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至。
石砌的河岸陡直,常念已经没有力气爬上岸了,段青揽着她就要往远处的桥梁下藏。
可是已经晚了。
人马转眼已经冲至岸边,火把子燃了起来,将斜坡下的两人照得无所遁形。
两名禁军粗暴地把她们从坡下拖拽了上来。
两人精疲力尽,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李洵舟坐在马上,一张凝白阴沉的脸上满是嘲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形容狼狈的两人。
“顾总使,折腾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