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1号，572号。
距离零点还有半个小时。
如果现在她过去，走快一点其实能见到裴祈淮，当然重要前提是，他愿意等她。
但他应该会立刻逃跑吧，如果知道他们就相距几百米。
藏住这个惊喜的事实，向书微语气没有变化，落落大方继续道：
“我还以为你会回明海。”
她甚至想过他会回到明海，为了，避开她。
但他居然就在京禾的繁华中心，和她在同一条街上。
“这是不是就叫灯下黑？”
裴祈淮又只是嗯了一声。
向书微神色流露出一点儿无奈，看了看左右的门牌号，往552号的方向走。
她没打算打扰裴祈淮今晚的好心情。她只是走过去，然后躲起来，看他一眼。
不会让他看见让他觉得扫兴的她。
“你在哪？”
在向书微哒哒哒走了五六步后，裴祈淮诧异的声音响起。
“我在外面啊，怎么你要来找我啊？”
向书微一如既往地调侃，加快脚步。
“但就算你想来也已经来不及了，我现在吃完饭，打算回家了。”
裴祈淮又嗯了一声，很快又诧异道：
“现在还没零点，不等到过完零点再回去吗？”
“不等了。”
“没意思。”
向书微下意识地想叹气，反应过来对面是裴祈淮，又忍住回咽，强颜欢笑也不复存在，只剩一脸的平静和淡淡的忧愁。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消极，灵光一闪，就顶着一张“苦”脸调戏道：
“因为见不到你，所以觉得没意思！”
“今天见不到，明天也见不到，后天也见不到，大后天，也不一定能见到！”
“裴祈淮……”
……
在夜色中，她的声音满是姑娘家的娇羞和嗔怪。
“你怎么对我这么无情啊。”
无情吗。
或许吧。
如果决定要和向书微在一起，是个要很认真斟酌的事情。
没想到怎么接受她，却挂不了她打来的电话。很多话他没法说，只能像个木头一直回复她。
但她还是会埋怨，埋怨他像个木头，像座冰山，冷漠又无聊。既然这样，她不是应该早点放弃吗？为什么还一直坚持了三个月。
他还要怎么说拒绝——
还要说多少次言不由衷的拒绝。
手机震动，传来回复。
话题是在三分钟前他开启的。
【裴祈淮：她在哪】
【彭洋：谁】
【裴祈淮：向书微】
【彭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是一般她问我你在哪吗，我都要怀疑了，你手机被人拿了？被向书微的追求者？】
【裴祈淮：是我，老周的作业你还要不要】
【彭洋：要！定位发你！说在这聚餐！】
一个定位，点开就实时显示，距离451米。
是否选择步行导航？
当然不需要。
找向书微不需要导航。
她要多亮眼有多亮眼，要多么吸引人眼球就有多么吸引人眼球，要多么让人移不开眼就多么让人移不开眼。
他也不是例外。
裴祈淮，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他想得多，装得好。
漆黑的天空，明亮的街道，喧哗张扬明媚亮眼的一切装饰品，富丽堂皇，流光溢彩，只让他想到她。
美丽无比耀眼璀璨的向书微。
或许很多年后，他回想起京禾的第一印象，不是任何别的，就是向书微。
就是那个从小在京禾长大，一眉一眼，一举一动，都好像是被京禾这片土地亲手孕育出来的如明珠般的向书微。
是明珠，是宝石，是橱柜里的无价之宝。
如果他拥有了，该怎么珍藏保养。
而且，他该拥有吗，该，朝街道的另一个方向往前走吗？
……
听不到裴祈淮的声音，旁边是来来往往都是热闹的人群，结伴的，交谈着，和她的处境形成鲜明的反差。
向书微又一次偏头看了眼门牌号。
567。
向书微停住脚步，望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看见裴祈淮了。
不难找。
他，一点都不难找。就算跨年夜的人真的很多，各种装饰装扮很迷人眼，就算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什么都不说，但她还是能很快找到他。
为什么呢，因为喜欢的直觉吗。
直觉告诉她，裴祈淮应该不会想见她。
向书微往后撤，朝红色的电话亭快步走去。透过电话亭透明的玻璃，她扭头还是能看见裴祈淮的身影。
他站在路灯的正下方，连头发丝都在发光。
向书微弯弯眉眼。
想到那句话——
“你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是啊，他们连裴祈淮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还老一副傲慢又自作多情地以为，裴祈淮和她在一起是高攀，她跟他们在一起才是正确的选择。
谁喜欢他们啊，看了18年一点心动都没有，她都差点以为她对现实里的男人不感兴趣了，但裴祈淮——
出现了。
“裴祈淮，其实我打电话，是想祝你一句新年快乐，也没别的事。”
“嗯。”
向书微等了又等，看了眼手机屏幕还显示在通话中，又望了眼还站在路灯下方的裴祈淮，狐疑反问。
“你不应该回我一句吗？”
在两秒后，裴祈淮的声音尤为困惑。
“什么？”
“新年快乐啊，我都祝你新年快乐了，你不应该回我一句吗？”
向书微一边望着裴祈淮的背影，一边调笑打趣道。
裴祈淮：“刚刚你说的新年快乐，已经算了？”
向书微：“算，当然算啊。虽然很想在零点的时候跟你说新年快乐，但，那个时候，我应该，排不上号吧？
那我就现在先说了嘛，反正也没剩几分钟。”
裴祈淮过了一会儿，才语气平缓温和道：
“新年快乐。”
向书微笑了一声，又打趣。
“裴祈淮，你是siri吗？有问必答——”
“但不主动，老是拒绝我。
裴祈淮，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对吧。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啊？跟我说一说呗。看在我解这道谜题解了也有三个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能不能给一点点奖赏啊？”
问别人，你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生，这种话题确实很容易沉默。
向书微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像开玩笑地说这番话了，但裴祈淮还是沉默好半晌。
她就看他的背影，感受着他的沉默，感受到自己的失望一点点漫上来，变成雨点，啪嗒啪嗒地砸在她心中那束希望的小火苗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裴祈淮转换了话题，尽管怎么看都很刻意，但没有人不依不饶，刻意戳破。
就算是虚假的美梦，两个人也默契地维持下去。
裴祈淮：“玩的怎么样，今天？”
向书微得意地笑。
“你好奇我诶？”
裴祈淮自然不接这话茬，向书微也不多等，继续道：
“一般吧，不过能跟你打电话还挺好的。
而且，一般你不听我说那么多，也不跟我聊那么久，所以我说那么多你会烦吗？”
裴祈淮的语气淡淡，一副陈述客观事实的口吻。
“我们也没有说很多。”
裴祈淮有时候会想，向书微跟彭洋说的话，比他们两个人多得多。彭洋总是比他更知道向书微在哪，在做什么。
也不止彭洋，还有他其余的那几个舍友，甚至是他同班的同学，有男的也有女的。
向书微和他们都能侃侃而谈，显得格外志趣相投。
相比起来，他们说的话，是那么少。
她居然还问他，会不会嫌她烦。
他会烦吧——
烦她和别人说得太多。
也不是“会”，“已经”了，已经觉得她和别的男人相谈甚欢这件事很烦了，就算，聊的是他。
他已经越来越频繁地动摇了。
他好像已经，无法再压抑，他对向书微的喜欢了。
……
向书微：“嗯，因为你总是不理我。
不然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我会从早讲到晚，讲到你不想听为止。”
裴祈淮：“想象不出。”
想象不出他为什么不想听，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有趣。如果走神的话，因为是被她鲜活的模样，吸引到目不转睛，甚至贪婪地想一吻芳泽。
向书微，很漂亮。
她真的很漂亮啊。
这点没什么好怀疑的，看到的第一眼就是。
会有人觉得向书微不漂亮吗？女人不知道，但男人不会有，多得数不清的觊觎的目光。
如果她真的和他在一起了，他能保护好她吗？他能给她什么，为她做什么。
只有感情吗？
那他的喜欢未免也太轻贱了。
如果答应和向书微在一起，裴祈淮要重新考虑的东西有很多。
裴祈淮不止一次仔细地考虑过这件事。
首先，他可能不能回明海了，她应该不会想离开京禾。因为她的父亲很疼爱她，他们感情很好，她应该舍不得。
那就不用舍得，他留在京禾就好了，留在有她在的地方。
经济问题是一定要考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他当然不放在心上，他犹豫着不答应向书微，也不是那些闲言碎语犹豫的。
裴祈淮犹豫是因为，他确实，对自己没有百分百的信心。给爱人幸福，这是一件不容差错的事情。
虽然迄今为止裴祈淮把他面临的事情都完成得很好，但一个女孩子的一生，他怎么可以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自负地承诺，他会让她幸福一生。
那太狂妄了。
……
“裴祈淮……”
向书微的语气蓦地低落下去，语速慢慢的。
“你还想，我追你吗？”
裴祈淮微怔，扭头望向那座红色的电话亭，他看见向书微弯着腰，低着头举着手机的身影。
他很早就看见向书微了，在向书微还没有停下脚步之前，他在茫茫人海里，已经看见最耀眼夺目的她。
但他依旧如往常地怯弱了，背过了身，低下了头。假装看不见。
看不清脸色，只能靠她的声音分辨她的情绪。
如果要说这种放弃他的话，是不是当面说，会比较好。
男人的眼眸蕴藏着起伏的悲愁，和翻涌的迷茫。
他可以拒绝吗。
如果他继续拒绝会怎样？从此，她会消失在他的世界里。那是他想要的吗？
裴祈淮：“我能决定吗。”
“能。”向书微斩钉截铁。
“这次当你的新年愿望，一定满足你。”
“所以你还不想不想我追你。”
裴祈淮很轻地叹了口气，仰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城市的夜空看不到星星，但他看见了有东西落下来。
白色的，还以为是星星，其实是雪点。
雪花很漂亮，也转瞬即逝，她也一样。如果碰到了还不珍惜，那真的是愚蠢至极。
裴祈淮动了动唇。
“不……”
应该换我追你了。
“好啊！那我明年实现你！”
向书微猛的提高音量，截断了裴祈淮的话。裴祈淮回头，看向那座电话亭。向书微的身影在他眼前缓缓蹲下去。
裴祈淮神色一紧，迈开大步。
“我只是说实现你的新年愿望，又没说是今年的。”
向书微的声音都带上了一点哽咽，但还是努力装腔作势地继续说道。
换谁谁不难过，追了三个月，对方说不想你再追我了。
向书微蹲在地上，埋着头，举着手机，听到裴祈淮的声音，温柔低沉，还自带回声似的。
“向书微。”
“要不和我在一起？”
请原谅我——
除了计划还没有做到什么的我，
自私地想先拥有你。
不想再看你和别的男人相谈甚欢，也不想看你在跨年夜孤零零地难过。
12月31日，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留给你的最后的印象——
怎么能是不快乐。
现在我可不可以稍微自大一点地以为，和我在一起这件事，能重新点亮你的今天？
……
向书微怔住，难过的情绪也哽住，一只骨节分明的青筋隐隐的明显是男人的手，就出现了在她的膝前。
向书微抬头，看见单膝跪在她面前，面带浅笑，神色温柔的裴祈淮，一朵雪花慢悠悠地飘在他的黑发间。
怎么跟做梦一样。
又下雪了，又有裴祈淮。
向书微的脑子卡壳，双眼睁的圆圆的，看着裴祈淮。他的语调温柔耐心，眉眼的笑意像雪花融成了春水。
“向书微——
“我喜欢你。”
“可能对你来说，有点突然，你可以考虑几天再答复我，当然，答复也完全可以是拒绝。”
而且，今天他没准备花，确实欠妥。
向书微听到旁边有人惊呼着“下雪了”，裴祈淮的话在她的脑子里一点点具象化，像雪花一样在眼前显形清晰。
像雪花一样迷人，像雪花一样很想要，又难得到。
现在却都有了。
向书微霎时笑逐颜开，用力前扑，直接双手搂住裴祈淮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撞击力，裴祈淮没多想地扶住向书微的腰，在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柔软时，又猛的放开，单手撑着地面，一只手轻搭在向书微的后背。
她身上的香味侵占他的嗅觉。
她明媚的声音主宰他的听觉。
“那现在我们就是在一起了！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
已经想过无数遍了，和你在一起，是我无数遍深思熟虑的结果。
自然，绝不反悔。牵了你的手，就不会再放开。
“那……”
向书微还是牢牢抱住裴祈淮，恨不得把自己浑身的重量，压到他的身上，亮晶晶的眼里带着羞赧。
“你再说一遍……”
“什么？从头……”
“不是！”向书微连忙打断，脸红得像水蜜桃，嘟嘟囔囔。
“就喜欢……就喜欢我那句话……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向书微。”
裴祈淮脸上的笑容也无法遏制，浑身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物理层面上，她把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秀发抚摸着他的脸、脖子，像调戏。
“向书微——”
“我可以抱你吗？”
“抱啊。”
毫不犹豫回答的后果，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裴祈淮的双臂紧紧从背后搂住了她。
他的体温和身上荷尔蒙的味道将她牢牢包裹，弄得她疯狂心率上升，脸红心跳，偏偏这个始作俑者，还在她的耳畔，用低哑性感的声音，温柔至极地说。
“我喜欢你，向书微。”
“祝我们，新年快乐。”
雪花在眼前落下，跨年的气球腾空，周遭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不知从哪里咻咻飞出的烟花，绽放着耀眼了半边天。
向书微原本搂着裴祈淮脖子的手松开，缠上了裴祈淮的腰，脸和裴祈淮的脸拉开三公分的距离，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唇，语气狡黠。
“那现在我们是情侣了，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裴祈淮：……
“不行。”
向书微不死心，试探地再道：
“当我新年礼物，好不好嘛？”
裴祈淮：“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