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二毛伤势过重,不宜挪动,只得留在医馆接受观察,大毛也留在一旁悉心照看。
邓家兄妹二人从大毛口中得知,今日周保财的牛车竟然搭载了十六人。只因车上人数众多,周保财担忧牛会受到损伤,所以选择抄近路前行。
虽说那条旧道能够缩短三成的路程,但是其中很长一段是倚山开凿建成的,路上遍布碎石,而且道路窄坡陡,行走起来极为艰难。这条旧道在多年前曾经发生过几次事故,如今几乎无人再走此道。
周保财的牛车行至半路,在下坡的时候,由于操作失误,刹车不及,导致连人带车翻下了山。其中四人重伤,剩余的十二人皆有不同程度的轻伤,周保财倒是没有大碍,只是他的黄牛深陷泥潭,此刻能否安然脱险,还是个未知数。
大毛向兄妹二人讲述此事时,仍然心有余悸。幸而山脚不远处就是泥塘,否则,二毛恐怕命悬一线。
骡车一路走走停停,一直到未时初才到家。
车还未停稳,邓元熹就慌里慌张地跑上前来:“二姐,大哥,方才冬梅婶子过来讲……说大年叔从车上摔下来,伤得很重,她来借钱,我们都不知道您把银钱藏在何处,我……”
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邓玥瑶摸了摸他的头,遂柔声宽慰道:“元熹莫要着急,二姐这就取钱过去看看。”
想起邓玥琳治疗腿伤花费了近五两银子,邓玥瑶进屋取了两枚五两的银锭,跟邓元皓等三姊妹交代一番,便匆忙离开了家。
路过老宅的时候,院内寂然无声,邓玥瑶心想估计她们还未回村。老宅之事,关她鸟事!遂一路疾行赶赴叶家。
昏暗狭促的屋内,床榻之上的叶大年紧紧攥着被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五官痛苦地扭成一团,右脚小腿处一片血红,即便如此,也没听见他吭一声。
冬梅婶子趴在床边哭得肝肠寸断,站在一旁的石头不停地抹着眼泪,而七岁的石榴坐在矮凳上埋头伏膝,也是泣不成声。
邓玥瑶刚踏进房门,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她走到冬梅婶子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遂轻声细语地说道:“冬梅婶子,大年叔都伤成这样了,怎么不请冯大夫过来瞧瞧?”
“玥瑶!你总算来了,冯大夫说你大年叔这腿伤可以医治,只是这汤药费至少得要六两银子,这些年省吃俭用,家里拢共也不过才二两多银钱,这一时半会儿让我上哪儿……”
邓玥瑶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锭塞到她手中:“冬梅婶子,这钱您先拿去给大年叔治腿伤,如果不够,您到时候再跟我说。”
闻言,冬梅婶子顿时止住了哭声,随后抹了把眼泪,抬头看向邓玥瑶,神色中满是惊讶,紧接着紧紧抓住她的手,哽咽着说道:“玥瑶,真是太感谢你了!婶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石头,石榴,你们俩还不快过来谢谢玥瑶?”
此话一出,叶家的石头和石榴微微一愣,接着猛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人皆是一副面色从容之态。
“石头谢过玥瑶妹子!”
“石榴谢过玥瑶姐姐!”
见此情形,吓得邓玥瑶立刻跳开,迅速躲在冬梅婶子身后:“使不得!使不得!”
石头比他大一岁,石榴也才七岁,况且自己也还未满金钗之年,怎敢承受他们兄妹如此大礼,会折寿的呀!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还想多活几年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崔府,碧波轩。
小吉躬身行礼,呈上一本靛蓝色封面的册子:“齐光少爷,我家少爷说了,您必须还清这上面所欠的款项,方能继续借款,这是您的账单,请您瞧瞧是否有误?”
黄花梨圈椅上,身着石青色鼠灰袄之人,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自顾自地轻轻晃动着脑袋,手指轮流敲打着黄花梨镶云石圆桌,然后朝一旁扬了扬下巴。
见此, 来旺走上前接过账单,接着弯腰呈到自家少爷面前。
陆齐光睨了一眼账册,随即跳开视线,端起白玉茶盏,抿一口金坛雀舌,喉结滚动,吞咽下去,又不紧不慢地将茶盏放下:“念。”
余光瞟到神情吊儿郎当的主子,来旺移开视线,接着扯着公鸭嗓大声念道:“九月二十八,巳时三刻,借银十两。”
“哎哎哎!笨蛋!你想让全崔府之人都知晓此事?小声些,轻声些。”
某人挨了一脚,随即摸了摸屁股,声音立刻小了许多:“九月三十,午时初,借银二十五两。”
缩在门旁的小吉胆战心惊,偷瞄了一眼盛怒之人,默默盘算着开溜时机,少爷说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十月初一,戌时三刻,借银二十两。”
“……”
“共计二百五十两,借款人,陆齐光。”
来旺念完最后一页,只觉得嗓子几乎要冒烟了,遂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圆桌上的茶壶。
陆齐光双目赤红盯着他手中账册,瞬时一把将其从来旺手中夺过来,遂将其撕得粉碎,随手一扬:“哼!二百五十两?他怎么不去抢?”当即冲到黄花梨镶云石圆桌旁,抬手便欲将桌上水壶茶盏扫落一地。
来旺被他这番举动吓得两腿发抖,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抱住陆齐光的左腿,颤声道:“少爷少爷,千万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齐光少爷,这可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啊!”
眼疾手快的小吉迅速扑过去,将茶具紧紧护在身下,遂扭头瞥一眼脸色阴沉之人,重又回头瞧了瞧护着的物件,瞬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两样名贵瓷器都够抵方才十本账册了!青花开光龙凤纹提梁壶,阗白玉茶盏,这两样名贵的茶具乃秦王世子送给老爷之拜师礼,拢共就那么两套,另一套自家少爷正在使用。
老爷因为担心路上来回颠簸会致其受损,这次回京才没能将其带走,并叮嘱夫人好好保管,孰知竟被自家少爷一番巧言令色哄骗过来,眼下这套茶具还是被这齐光少爷连哄带抢骗到手的。
想到这里,小吉当即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干脆来个釜底抽薪,迅速将杯盖扣在和阗白玉杯上,一手提壶,一手按住紧扣的杯盏,遂一溜烟似地奔出了碧波轩。
望着消失于房门口的身影,陆齐光的怒气瞬时消却不少,遂是揉了揉鼻子,捂嘴轻咳道:“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奴才,一个个都小气吧啦的,哼。”
听着语气舒缓许多,来旺抬头仰望着自家少爷,见其眉头微展,方稍稍松了一口气,遂轻声宽慰道:“少爷,您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陆齐光眼神游离,双手一扬说道:“哼!小爷我大人有大量,我才不气呢!”
“嘿嘿,少爷不气便好,不气便好。”
陆齐光正欲抬脚迈向圈椅,低头瞅了一眼憨笑的来旺,遂轻抖被其抱紧的左腿:“怎么?还不松手?你瞧瞧人家,多灵泛!同为小厮,你俩相交数年,也未见你跟他多学学,蠢货!”
话音方落,地上的人这才松开手,遂麻利地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