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最上方的大当家眯起了眼,一言不发的抽了根烟,又喝了碗酒,猛的将桌子上的碗砸在了地上。
“各位兄弟,大家都听见阿东说的了,是个爷们的就跟着我走。”
大当家语气顿了顿:“不愿意也没关系,在山上照顾好兄弟们的家人,我虽然是个土匪,但我更是个人,是大夏土生土长的人。”
“都是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咱们要干就干对方惊天动地的事业。”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嘿嘿,大哥,咱们下山去打仗,那以后别人是不是就不会说咱们是土匪了,而是英雄。”
“干了。”
还有月余就成亲的男女彼此拥抱着。
“回来娶你的话我就不说了,免得你等我,如果我回不来,好好挑一个踏实对你好的人。”
男人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咬牙道:“记得别受委屈,要是谁敢给你委屈受,拿出平时你在我面前的那股劲,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怎么甘心啊。
他一见钟情,好不容易才让对方喜欢上自己,结果现在得走了。
连一个未来都不敢许诺。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招惹她了。
那姑娘抬起手想给他一巴掌,最后只是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脸。
“别说这种混账话。”
“你把我的脾气惯成这个样子,不回来娶我的话,我就嫁不出去了。”
“你不是嫁不出去,只是选择了我。”
姑娘眼泪哗的一下流出来了,又抬手擦干,可是今天的眼泪好多,怎么擦也擦不完。
她哽咽道:“上了战场好好保护自己,多杀几个狗日的g子,记得连我的一份杀,至于咱俩的父母,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她姐姐已经决定要上战场了,她要留下来照顾爸爸妈妈。
红着眼眶的女人,沉默的将自己儿子或者丈夫的衣服收拾好,还做了一些干粮备着。
她们整颗心就像是被人扔进油锅里烫,疼的死去活来的,说不出那些文绉绉的话,哽咽了半天只有含着眼泪的一句平安。
天还没亮,大家集合好后,就准备下山去。
临走时,人群中响起了小声的抽泣声,大当家七十多岁的父亲拄着拐棍,呵斥道:“哭什么哭,你们家的男人是去保家卫国了,这是好事,把眼泪都给我憋回去。”
他的语气又缓和下来,开口宽慰道:“这个时候别哭,不吉利,咱们是没文化,被那些人戳着脊梁骨骂,可是这个时候,咱们要告诉那些瞧不起咱们的人,我们有的是一身硬骨头。”
“以后孩子们长大了,可以堂堂正正的告诉他们,他们的爹是个响当当的汉子。”
说完以后,他看向自己的儿子。
“上了战场以后,多杀几个敌人,不过你要记住,大家都在山上等着你们回来。”
大当家眼眶当场就红了,沉默的点了点头,带上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他是当家的,他要给兄弟们起个好头。
看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老人老泪纵横,险些摔倒。
大家急忙扶住了老人。
“阿公!”
大当家听到身后此起彼伏的声音,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而是埋头冲下了山。
不能回头。
回头的话,就再也走不了了。
阿婶说:“其实阿公也非常不舍得大当家,快四十岁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后面老婆死了,就只剩下他一把屎一把尿把当家拉扯长大,后面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上了山。”
“他说,家家户户都出了人,他们家更要多出一个,大家劝了又劝,但是还是没有改变他们父子俩的看法,把十多岁的独苗苗都带走了。”
大当家离开没多久,阿公就病了
他入眼可见的消瘦下去,本来年龄就大了,再生了这一场病,身上就只剩下一层充满皱子的皮肉包裹着骨头。
他病得严重时,嘴里一直喊着妻子儿子的名字。
清醒来以后,严厉不允许任何人写信告诉大当家这件事。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病了几个月。
再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信,是山上的人写来的,说他们已经有正式的军编了,也参加了好几场战争,杀了很多敌人。
信纸的底下,是战死的人名字。
名字有些土:二牛,小生,猴子……
到了后面,信纸已经被泪水打湿了。
那天阿公精气神很好,还下床出去走了一圈。
山上的人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他听着信上说大家杀了多少敌人,不由得拍手叫好。
他问有没有人牺牲时。
大家都在骗他,说一个也没有,他们土匪山上下去的都活得好好的。
可是信纸最后面的一个名字,是他儿子的。
这封信,是他孙子写的。
阿婶沉默一会,道:“他坐在下山的那条路口,脸上带着笑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山上没有钱,一家凑了一点,勉强打了一副薄棺材,把阿公葬下了。”
听完以后,大家的心里都特别难受,眼泪早就不自觉落了下来。
乔媛馨眼泪哗啦啦的流,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天色晚了,陆粥开口道:“走吧。”
回去的路上,他们问:“后面这些土匪回来了吗?”
陆粥点点头:“回来了,你们刚刚也见到了,就是半山腰的那三个人。”
看着几人疑惑的目光,陆粥沉默了一会,然后停下了脚步。
“月亮出来了。”
“就和现在的月亮一样,他们带着其他人的遗物回来了,然后在山腰遇到了一队准备上山的敌人,三个人不想让敌人上山,都牺牲了。”
他们已经尽力了,但是敌人太多了。
他们最后也没有送自己的兄弟姐妹回家,更没有来得及见自己的亲人一眼。
倒在了半山腰。
他们身受重伤,双手依然死死的拽住敌人的脚,但是接下来的是对准他们的刺刀,以及背部喷涌出来的鲜血。
“后面啊,敌人还是上山了。”
空气一静,几人哽咽的差点喘不过气来,只能伸手死死地捂住胸口,企图舒缓胸中荡漾着的那股气。
“怎么会这样?”
他们崩溃的质问。
陆粥看着那天的月亮,也想问怎么会这样。
山上全是老弱妇孺,面对身强体壮又有着武器的敌人,她们该怎么活下去?
山上特意留下来的几个劳动力,第一时间就被敌人给杀了。
最后的最后,敌人没有走下来,没有带走粮食和药草。
可是她们,也没有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