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身体,在战场大胜之后,愈发的虚弱了。
他大概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
在人前说话时总是声音洪亮,战场上挥刀斩敌时显得气势汹汹,众人因长途奔袭而疲惫不堪时,继国的家主也会昂首挺胸走到前面,凶神恶煞地要求大家打起精神。
他的确掩饰得不错。
继国的部队,在战场上的气势始终恢弘,除了缘一一马当先,还有他这位家主不落于人后的缘故。
所谓的武士,就是会为了冲在面前的主君舍生忘死、奋勇杀敌。
可是在战争结束之后,父亲就有些撑不住了。
队伍返程之前,你来到父亲的营帐。
他坐在床榻上,近侍守在一边,给他奉上热气腾腾的汤药,父亲皱着眉头苦着脸,一言不发地将褐色的药水一饮而尽。
按照继国医师的用药习惯,碗里的药水大概是苦到舌根发麻的程度。
可父亲只是皱着眉喝下去,直到放下碗为止,都并未失态。
缘一站在一边,只是呆呆地站在一边,既无家臣对主君的敬爱,也无儿子对病重父亲的关怀。
他简直像是站在营帐里走神,人还站在这里,魂魄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倒是你掀开门帘进来的时候,他顺着招进来的光线看到你,脸上的神色才显得生动一些:
“兄长。”
他积极地和你打招呼。
因为前不久发生的事情,你这时候心中对他很是恼怒,因而只是沉默地点头作为回应。
然后走到了营帐里远离他的另一边。
可惜缘一简单的几步,径直又跟到你身边。
你不好在父亲面前闪躲,只能烦恼地接受这个站位。
父亲并未察觉出不对劲,他将手上的药碗放下,阴沉的视线转向你:
“岩胜,你来啦?”
你顺服地低头行礼:“是,父亲唤我来此,有什么吩咐吗?”
继国的家主坐在床榻上,他一只手撑住床榻,肌肉用力,手臂绷紧,想要支撑住沉疴的躯体,站起身来说话,可惜这个尝试失败了。
他只能气馁地坐在床边,下意识擦去额角的汗珠,手拿下,就看到指尖带着的白色污痕。
那是女人用的香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开始敷粉以掩盖自己蜡黄的脸色。
他身边的人对此隐约有所察觉,也不敢多说什么。
“啧!”
从近侍手上接过手帕,父亲厌烦地擦拭着手上的皮肤,对你说话的语气并不温和:
“回城的路上我不会露面,缘一骑马走在队伍前面,你跟着他一起。”
“父亲要坐车吗?”
“嗯,只能如此了。”
对父亲逐渐恶劣的身体状况,你们都心照不宣。
营帐外传来武士们生机勃勃的呼喝声,营帐内,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疾病蚕食着明明还在壮年的武士。
从回继国城以来,你就知道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
你有发现他在战场上硬撑,却没想到情况已经败坏至此。
你了解父亲。
除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抛弃武士的尊严,在凯旋的路上蜗居于一辆摇摇晃晃的车室。
这大概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但既然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大概就是说明,如果不这么做,他真的会死掉吧。
脑海里几个简单的逻辑推理,你发现了父亲竭力隐藏的事实。
可你有些惊讶的发现,在明白父亲病重之后,你的内心竟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
倒是有种“早该如此”的冷漠感叹。
所以,在孝道上,相比一直显得无动于衷的缘一,身为长子的你,似乎也就好了一点点。
你对父亲的态度一直相当尊重,除此之外,你冷静地接受他病重到无法起身的惨淡事实,并按照父亲的吩咐妥善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