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为道的小角色谢择弈,给桑觅念着诗,说起那些写诗人的故事,以往的文人雅士与现在差不多,多有一官半职在身,他们当值的时候便会写诗。
尤其是值夜时,他们常诗兴大发。
桑觅对诗词歌赋、历史典故不感兴趣,可谢择弈讲故事还算有趣,要紧的是,他和官学里的夫子不同,不会要求她记住这个,背诵那个。
望京城里的这些大官小官,约莫都和谢择弈一样,没什么公务时,就在衙署磋磨时间,说好听点,是偷闲中陶冶情操,说的不好听点,那就是摸鱼打混。
桑觅不禁去想,谢择弈缘何是个小角色?
保不准就是因为,他比别人更喜欢摸鱼打混。
谢择弈正讲着一首诗,提到昭烈帝马跃檀溪的故事,桑觅一知半解的,听他说檀溪,又想起摸鱼,鬼使神差地打断了他。
“鱼……我想吃鱼……”
谢择弈停了停。
对桑觅突如其来的思绪跳脱,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很快缓了神:“好,我们一会儿就去吃。”
眼下,应该还没到时间。
大理寺的铜壶滴漏,时辰算得很准。
谢择弈正打算遣人去看看。
大理寺卿赵宴忽然又匆忙赶来。
赵大人的脸色,很是难看。
“大事不好——”
谢择弈觉察有异,缓缓起身:“怎么了?”
赵宴急匆匆上前来,拉了一把他的手臂,将他带到了一边去,压低着声音,谨慎说道:“外城湖心寺出了凶案。”
谢择弈神色有变:“湖心寺?难道是……”
赵宴小声嘀咕着,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一旁乖巧端坐的桑觅不明究竟地看着交头接耳神神秘秘的两人,料想是死了人,不由得也来了精神。
谢择弈听完赵宴的简单所述,会意地点了点头:“既如此,我这就出发。”
桑觅赶忙起身,出声询问:“你要去查案吗?”
谢择弈回头看她:“嗯,我带你去。”
此言一出,赵宴大惊。
“你要带她一起去?!”
谢择弈神情平淡:“是。”
赵宴一脸的难以置信:“但,湖心寺……死的可是……梅……”
谢择弈仍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不论死的是谁,既是凶案,正常查案即可,我已答应觅儿,教她查案,便不会食言。”
赵宴目瞪口呆。
诧异的神情,一寸一寸地垮下来。
“你教、教她查案?!”
“你魔怔了?!”
“你这不是对牛弹琴……”
“我是说,你教她,也不该选这种时候!”
“算、算了——随你吧——”
“反正最后,也问罪不到我头上……”
最后,赵宴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再也不去看他。
桑觅暗暗撇了撇嘴,越发觉得赵宴这人讨嫌。
谢择弈领着桑觅出了衙署。
快马,早已备好。
不过,谢择弈并没有打算让桑觅自己骑。
他带着她上了马,共乘一驹,驾马直奔外城。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看到凶案现场,桑觅莫名有点小紧张,脸上挂着几分认真。
“有人被杀了吗?”
“是吧。”
“是谁?”
“到了你就知道了。”
谢择弈很少这么和桑觅卖关子。
两人出了内城白马门,直奔外城雾湖驿站。
到雾湖驿站后,他们被几十个庄严肃穆的黑胄甲士拦了下来,谢择弈下了马,向领头的小将军出示了令牌,这群人才放行。
桑觅好奇且沉默地跟着,不断地东张西望。
谢择弈带着茫然困惑的桑觅,沿着一条小道往前走,出了一片枯木小林,入眼便是一片飘着白雾的湖泊。
湖泊中央,有座半大小岛。
岛上,白雾缭绕之间,隐隐约约矗立着一座寺庙。
隔着老远,依稀能够听见寺庙中传来的钟声。
几个神情冷漠的甲士,将一艘船引到了小渡口,意思显而易见,剩下的这段距离,桑觅和谢择弈得划船过去。
谢择弈拉着桑觅上了小船。
一路上,沉默不语。
桑觅在不寻常的气氛中,左顾右盼着。
也没空去问谢择弈其他事。
桑觅知道外城这片雾湖,也知道这座湖心寺,碧珠同她讲起过,这是个比丘尼修行的寺庙,寻常人却去不得,据说是因为,里面关了不少天家人宠幸过的女子。
这些女子身份卑贱,被高高在上的宗亲贵族夺去了贞洁,又入不了贵人们的眼,不可能长久地留在身边,但是,贵人们用过的东西,总不能随随便便丢到路边去。故而望京城中的那些贵人们,便暗中将其送到了这座湖心寺中,令她们永困此地,美其名曰——让她们为贵人们出家修行。
水波划动,小船向着湖心寺靠近。
阵阵冷风扑面。
裹着一件披肩的桑觅望着远处的寺庙,忽而出声。
“我知道,那里有什么。”
“有什么?”
“有女人,很多尼姑。”
“嗯,是。”
谢择弈坐在她身边,给她捏手取暖。
桑觅继续说话:“是皇子,王爷睡过的女人。”
谢择弈听着,有所迟疑。
“呃……大概是有的吧……”
世界很大,有着形形色色身份的人。
对于诸多,伪装、粉饰、欺压、不公。
谢择弈其实永远也无法反驳什么。
谁又能反驳那些呢?
他只是,谢择弈自己。
桑觅说完,却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了。
依稀间,明白了什么。
大胤的士族子弟,一贯很爱惜自己名声。
就好像谢五郎所说的那样,出身世家的他们,谁也不会推崇流连烟花之地、勾栏听曲的行为,他们要做,都是将人请到家里来,暗戳戳地纵情享乐。
自诩高尚的男子很少妻妾成群,他们一般会在外置办宅子,供养三两个外室,以保持自己尊重妻子的好名头。
可到底,什么是真正的高尚呢?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谢择弈这家伙,到底又算是什么人?
桑觅其实也不了解他。
胡思乱想中,小船靠了岸。
谢择弈扶着桑觅下船,沿着小路往岛中寺庙走去。
不多时,一行人迎了上来。
领头的是个身形消瘦的白面男人。
其人穿着桑觅没见过的官服,嗓音尖细。
“谢少卿,久见。”
谢择弈谦恭颔首:“福公公。”
一听是个公公,桑觅就懂了。
她听府里的下人闲谈时说过,居居插过羽毛,就是公公。
桑觅第一次见,带着几分新奇,摆出礼貌的模样福了福身:“公公好。”
福公公微微瞪大眼睛:“你带着这……?”
“我的小徒弟。”
谢择弈还是那副坦然自若的模样。
他补充介绍道:“荆妻桑觅。”
“……”
福公公本就不红润的脸色,更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