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择弈的办事成效很快。
不论公私,他似乎都如此。
追求着某种高效?
除了,桑觅始终没能弄清楚的夫妻之事。
谢老夫人第二日便带着桑觅,备了薄礼,动身拜访了宁国公府。她与国公夫人说话的过程中,桑觅像个摆设,只负责点头,或者摇头。
国公夫人对桑觅有些印象。
未出阁时,这位桑府嫡次女,便时常称病,婉拒各种宴会,也不怎么和望京城中的贵女们来往。有时候,遇上了不好拒绝的场合,桑二小姐也跟不存在似的。
两年前,国公夫人寿诞,大宴三天,她桑觅就晕倒了两次,简直是一点风吹日晒,都禁不住。
提及这件旧事,桑觅还是干巴巴地笑着,对于国公夫人的询问,点头或者摇头。
桑觅不太记得两年前的事情了。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有见过国公夫人。
京里乱七八糟的宴会很多。
闺阁女子常相约出行,聚集玩耍。
听戏,赏花,放纸鸢。
桑觅不太会与人相处,若有大人物在场,她恐怕是,一不小心就落了个礼数不周的罪名。于是,十三四岁的碧珠就给她出了个主意。
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装晕即可。
晕倒躺着,总比给桑大人丢脸强。
望京城里或许有人,对她的晕厥怀有质疑。
但桑觅众所周知,是个脑子不太好的主。
她病弱,且蠢笨呆傻。
久而久之,也没什么人邀请她了。
桑觅倒也乐得安生。
谢老夫人与国公夫人的话头,从望京琐事讲到了自家顽皮的孙儿,而浑浑噩噩的桑觅,已经开始想,今晚回去吃什么了。
离开国公府时,桑觅正在想念谢府厨娘做的清蒸鱼。那道鲜香清蒸鱼,什么都好,就是不太舍得给她多吃,桑觅每每尝上两口鱼腹肉,一旁的丫鬟便会将鱼撤走,呈上另一道菜。
桑觅很想让她把鱼还回来。
可她不能。
就跟她不能胡乱杀人一样。
阿爹和阿娘说过,食不言,乃是规矩。
如今的桑觅嫁为人妇,面对夫君,面对婆母,要守的就是他们谢家的规矩,谢家和桑家不同,他们家的鱼,只能吃一两口。
“觅儿,你姐姐的事情,不必太担心,国公夫人应允下来,自然会帮人帮到底。”
谢老夫人的声音自桑觅耳边响起。
桑觅回过神来,才发觉她们已上了马车。
打道回府。
谢老夫人正用关怀备至的眼神看她。
桑觅怔怔的:“谢谢娘。”
谢老夫人想,谢家这位新妇,很是顾念姐妹亲情,忧心姐姐的事而神游天外,有所不忍地将手搭在了桑觅柔软的手背上,随即宽慰道:“这生儿育女,本就不是女子一人的事,你与弈儿呢,也不必着急。当然,若能早点怀上孩子,是大喜事。”
“嗯,谢谢娘。”
桑觅不善言辞,并不知道什么更好的回答。
阿姐没有为夫生下一儿半女。
所以,走到了今天。
就像那出叫做白蛇传的木偶戏里说的一样,人间情爱一场,终成空。
桑觅与谢择弈,大概也会变成那般。
反正她生不出来孩子。
倒也,由他去吧。
她今晚要吃鱼。
谢老夫人看着双眼纯澈的桑觅,越看越喜欢,回想起亲儿子昨日特地的叮嘱,一时之间,又难知,是福还是祸。
谢择弈一贯是个有主见的人。
鲜少,向家中诸人寻求帮助。
几年前,他自青州回京求官的事情,也没跟做为谢家大家长的大哥谢伯书提起,这么大的事,竟是在谢择弈升任大理寺少卿后,才传至定州。
昨日,谢择弈却不厌其烦地跟她说:“娘,这件事你务必要办好了。”
“我还用你来叮嘱?”
谢老夫人是有些恼的,这分明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他却这么上心。
谢择弈罕见的,在母亲面前装傻卖乖。
“我是说,觅儿她近日心情不好,如今好不容易有事找我,可不能有什么闪失,你若是办砸了,觅儿她生我的气怎么办?”
谢老夫人好气又好笑:“她生你的气,又不是生我的气。”
“母亲啊,儿子没了觅儿,你不也没了一个好儿媳,如她这般纯良无害,温顺柔和的儿媳妇,你去哪里找呢?”谢择弈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继续没脸没皮。
谢老夫人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谢择弈越说越夸张:“倘若弄丢了觅儿,您的不孝子,只能去跳崖了。”
谢老夫人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你最好是真去跳崖!”
谢择弈回:“儿子会去的。”
俨然是一副,没了妻子他就要去死的样子。
谢老夫人自是满意新婚夫妻两人恩爱非常,可又着实,对自己陌生的儿子,叹为观止。
眼看着马车里的桑觅又开始茫然无神,谢老夫人对面前安安静静的女孩,心生怜惜。
“觅儿,在想什么呢?”
“还在担心你嫡姐的事情吗?”
桑觅的眼睛眨了眨:“我们今晚吃鱼吗?”
谢老夫人不由得无奈轻笑。
“你这孩子,着实是,老实巴交的……”
对谢老夫人而言,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
儿子痴迷的女子,归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人。
桑觅温良无害,老实巴交。
不说能给谢五郎带来多少助力。
至少,她不会伤害到谢家的利益。
如此,谢老夫人也可放下心来。
老夫人轻抚着桑觅细弱的肩膀:“觅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呢,咱们就买什么。”
“谢谢娘。”
桑觅回以明媚的笑。
她想,自己大概是太客气了。
往后,她一定要让端走她那盘鱼的丫鬟留下。
她要吃一整条鱼。
——
桑觅回府,便命人通知了后厨。
碧珠明白桑盈事了,也情绪大好,替回府的主子端茶递水后,又将桑觅摆弄了多日的针线篮子取了出来。
针线篮子里,是两张潦草的鞋底。
以及,一个没有解开的鲁班锁。
“怪不得话本子上都说,门当户对、门当户对,这京城里的贵人呀,都是互有关系,不是二小姐你帮衬大小姐,也会是大小姐帮衬你。”
碧珠放下针线篮子,自顾自地说着。
随即,退到了一边去。
桑觅怔怔地拿起一张鞋底,对碧珠的哩哩啰啰不置可否,她没看过什么话本集子,但她听桑大人说起过前朝末年的乱世历史。
在胤朝太祖皇帝开国之初,那些诸侯们,就是亲戚和亲戚互相杀来杀去,为了军粮,所有人掳掠百姓,抢劫贫农的粮食。
那时候的天下,饿殍遍地。
铁蹄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桑觅曾问桑大人,那胤朝太祖皇帝,就是杀光了他的亲戚们,才建立了万世功勋吗?
桑大人不轻不重,给了她一个板子。
让她不要乱说话。
桑觅想到这里,闷闷地捏着手中的那张鞋底,又发起了呆。
碧珠看不下去了。
“小姐,你也别逞强,不会就不会,奴婢可不会笑话你!”
桑觅抬眼睨她。
然后装模作样地取了针,穿了粗线纳鞋底。
碧珠站在几步之外,悻悻地笑了笑,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书册,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
不一会儿,笨拙地纳着鞋底的桑觅便觉索然无味,她颓然地放下了手中的鞋底,略显丧气。
她根本不会做靴子。
桑觅静坐片刻后,取出了篮子里的那个鲁班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