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低矮房屋,路面磕磕绊绊,甚至没有一座像样的高楼大厦,荒地都有不少,这……这是姑苏?
说是姑苏,其实也不尽然。
后世的姑苏概念放在这里不太适用。
陆慕如今还属于吴县,大小甚至不是镇的行政,而是乡。
再往后才一步步撤销公社改为乡,又改乡为镇,最后成为相城区。
不过这会在二十年后,一同与蠡口镇合并为元和镇。
然后元和镇又改为元和街道。
这中间一路合并或重新划分,有些地方的人一会儿是这里的人,一会儿是那里的人,就跟江阳县,一会儿是吊州的,一会儿是姑苏的,回头又成易城的,整得跟三姓家奴似的,回头发狠了变成了归你管但不认你不服你。
这种事在整个江南非常频繁,就像天授村也是一样。
当然,如今的姑苏也就这样。
谁能想这地方会在几十年后,一个压着整个江南十二仔。
除了梅友机场的笑话外,人家从科技,旅游,文旅各方面都碾压。
成了真正有实无名的江南一哥。
至于邺京,那和江南有啥关系,不一直都是隔壁徽省的嘛。
邺京人说的话既不是吴侬语,又不是江淮官话。
倒更像是苏北话与皖南话的结合体。
可是现在,别说和易城比,这个地方和百湾镇比都不如。
百湾镇,一个镇子有自己的火车站。
火车站都比这里好。
今天有月亮,月亮很明亮,一路洒遍黑灯瞎火的姑苏城。
许灼心里头五味陈杂。
这姑苏还真是……
陆书记先是带着他们去国营饭店,吃了顿尚可的酒菜,吃饭喝酒时,聊了今天一老一少两人的行程,接着又安排好住处,好好休息,说明天参观。
许灼太累了,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呼噜声把老头折腾得够呛。
一转身陆书记就立刻连夜召集了公社里大大小小村委书记过来开会。
陆慕公社,白底绿漆皮的房间里,陆书记坐在最上面的黑板前,拿着搪瓷茶缸抽着烟,态度严肃道:“跟你们说个好消息,今天双桥巷的许灼同志,已经来到了咱们陆慕,明天就会来进行参观。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你们一定要好好把握,不要丢份子,谁搞砸了,别怪我回头不讲情面。”
“陆书记,今天那个半大孩子就是许灼同志?这孩子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没什么来头。你没听我说么,双桥巷的许灼同志,据我所知,人家目前也已经挂上了书记的名头。”
“你别管那么多,回头好吃好喝的好好招待就成……”
“诶呀,你是不是没听清楚,人家是双桥巷来的。”
“双桥巷来的怎么了?比得过北平,海城,津门吗?比得过易城吗?”
“我说你是不是平时不看报纸?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
“我怎么……”
砰砰砰!
陆书记都快被这些人肺都气炸了。
这些人竟然还有不认识许灼的,简直离谱。
“易城,太湖公社下辖百湾镇公社,天授村,双桥巷,许灼。”陆书记直接把完整的地名报出道:“你们还有没听过的吗?”
陆慕公社虽然来了十来个人,但一共八个村。
八个人里头,竟然有三个人举起了手。
是的,他们没听过,因为他们村别说电视机,收音机,特么连报纸平时都是来蹭公社的,很多事也是听人说,哪里知道这些事。
陆书记看着这几个村委书记打着补丁,袖口短了一截的衣服,叹口气。
“我先不从头说了,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就这么说吧,现在咱们公社,你们觉得哪个村混得最好?”
“还用说,御窑村嘛,人家火力全开,订单都排到明年了。一下子添加了那么多岗位,能让那么多人跟着一起吃饭,谁不知道?”
陆书记问道:“御窑村的订单你们知道哪里来的吗?”
“知道,易城……”
“不是,是很多人打电话来的,又来看过后下的单。”
“这才多久?你说的打电话过来,这是易城来单子后了。”
“不错,那之前咱们这里多少年没单子了?”
“嘿,我还觉得奇怪呢,御窑村怎么忽然火了呢?”
陆书记摆摆手,接着便把单子前后因果说了下。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这么说,这半大孩子还是个财神爷了?”一众人听了只觉兴奋劲又上来了,冲动劲都快止不住了。
“什么半大孩子,放尊重点。人家现在怎么说也是书记,前不久天授村完成改制后,又并了一个村,还是人家自愿的。现在天授村按照大小来算,一个村顶咱们陆慕公社一半,许灼这个书记,比你们在座的级别都高。还半大孩子,整个村各种产业都有他个人大额股份,也都是他一个人跑东跑西找人撑起来的。你们会谈判吗,你们会鸟语吗,你们懂设计吗?一个个的……土包子,啥都不懂,还自以为聪明在这里瞎咧咧。好了,事情严重性我已经和你们说明了。明天我们陪许书记一同参观整个陆慕,光我们这些老爷们不行,在找些姑娘伺候着。那个谁谁谁,你们家那丫头不是在家嘛,人长得不错,文化水平也有,叫过来。”
那个谁谁谁道:“陆书记,不是我不肯,是我们家那丫头脾气倔,而且现在不正和那个谁家的小子谈对象嘛……”
“就是陪同走一遭,又不是干嘛。要是许书记能进一步帮咱一把,那咱们陆慕便能更上一层楼。”
“就是,要不是我没闺女,这事轮得到你?”
“就是就是,再说也是那小子在讨好你家闺女,八字也没一撇,你紧张个什么,你喜欢那小子,不代表你家闺女喜欢,真撮合你嫁过去不就行了?”
一群老男人哈哈大笑,这事儿便定了下来。
姑苏深秋的早上,寒雾浓重。
俯瞰城市,犹如隐藏在雾中。
晨雾里掩着长着草和灌木的砖石桥,戴着滴水斗笠、穿着补丁露腕子脚踝旧衣衫的挑担人,推车人,桥洞下还有莽船穿过。
莽船,是莽是草莽的莽,也可叫草船,但本地少有这么说的。
这种木头船比一般的船要长些,船上棚子是好几条草席竹席盖成的。
晴天遮阳尚可,到了大雨天也只能找个桥洞避雨。
毕竟不是屋顶瓦片,没有顺水的沟槽,落水密了下来,全都往下渗。
就和很多人家里一样,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
白净健壮的年轻人,骑着凤凰牌自行车,带着些东西穿过晨雾,进入了陆慕老街,来到一家阁楼门口。
周围都是同样单层的木头砖石老房子,就这一家是两层楼。
两层楼还是新盖的。
年轻人到时还能见着有些老人指指点点。
要说难听的话倒也没什么。
这家楼下门开着,散发着药香,里头中堂有个老人坐着,正在择菜。
听闻动静,目光穿过黑暗的前屋朝前看了眼,便立刻吆喝起来。
“尘尘,小王来了哦。”
“哦……”
楼上隐约传来一声,便没了动静。
很快一个中年人披着崭新的藏青衣服下了楼。
看到青年后笑了笑:“先等下,尘尘马上下来。”
青年笑着道:“叔叔,你这是升官了嘛,穿得这么精神?”
“嗨,来了个领导,今天要一起去看看,陪同走访走访。”
“什么领导,市里来的?”
“也算,不过不是咱们市的,是旁边易城的……待会儿尘尘也要去,公社里领导点名了,没办法。”顿了顿,中年人道:“你要没事也一起去吧。”
青年一听点名陪同,顿时心里头一万个不放心。
有这句话出口,他立马点了点头。
“不过,你别给我闹事啊。这次要是你给我闹事出了问题,全公社拿我开刀。回头我就算不拿你开刀,你日子也不好过。”
“我记着呢……叔叔,为啥让尘尘一起?”
“还能因为啥?因为尘尘优秀呗。你瞧瞧十里八乡的,有哪个跟尘尘一样,长得这么好看,工作还那么好?”
这话名为夸,实则上是敲打。
青年连忙点头,说着是是是。
小片刻,一道倩影走了出来。
脚踩着一双崭新干净的回力板鞋,穿着一条时下流行但不多见的藏青马面裙,上身穿着一条淡蓝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深蓝色外套。
姑娘长得小家碧玉,一片明媚,头发用发箍简单卡着。
最后肩上再挂一个精美的深棕色皮包,说是潮流又很符合这时代的模样,但和非黑即青的灰蒙蒙时代相比,又显得干净鲜明。
“尘尘,你今天可真漂亮。”
“得了,别贫嘴,爹,咱们快去公社集合吧。”
“行,你坐小王的车,他也一起去。”
犹豫了下,姑娘道:“行吧……”
“抓紧喽。”片刻,车子载着人,朝前冲去。
许灼今天起来得有些晚,浑身都酸疼,腰间还特别疼。
差点没爬起来,还是翟立森拉了一把。
“成不?不成的话咱们就回去,今天就别折腾了。”
许灼道:“来都来了,一次性把事情解决完吧,这点事无碍。”
洗漱过后,早上六点多,两人到招待所前台这儿结账。
不过这些费用陆慕公社已经包掉了,也就无需那么多事。
且两人下来的时候,陆书记已经在这等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