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了!”有人大呼,崔明田想着反正已经出不去,不如看看新鲜,将来男人们闲聊在外见闻时,也可以做为谈资聊聊。于是,他干脆拉着吕香儿挤到队伍的前头。
几辆绿皮军用卡车缓缓驶来,喇叭震耳欲聋地响着,由于人多嘈杂,吕香儿并没听得仔细。她躲在崔明田的身后,偶尔抬头看一眼,因为第一辆车上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皆是捆绑双手,大都衣衫不整,衣不遮体,露在外面的皮肤肉眼可见地血肉模糊。虽然她明白这些歹人的确值得千刀万剐,然而,她看了后却于心不忍,太残忍了,她觉地她看了她会做噩梦。
第一辆车徐徐向前驶去,第二辆车又慢慢驶近,吕香儿又抬头看了一眼,突然,她怔住了,她看到一个男子,同样,他的衣衫残缺不全,皮开肉绽,但他挺胸昂首,血迹斑斑的脸上,眼睛不大却目光如炬,炯炯有神,神采奕奕,温暖仁慈……
“温暖仁慈”为什么会有这感受?吕香儿绞尽脑汁回想着,这种感觉的眼神,她似乎在哪里经历过,突然,她想到上次在星都被绑架时,一位宽毡帽的男人救下她时,那眼神就是如此。
“是他?”吕香儿几乎站不稳,她不相信不贪图她的美色,并将她从魔掌中救出的好人竟然被做为歹人游街示众。
吕香儿连忙挤到最前面,她想再仔细确认一番,来了,来了,那车子已经驶到眼前。那男人眉宇间的一颗痣,她记得救她的男人也有。真的是他!吕香儿迷糊了,好人也要游街示众?好人也要被枪毙吗?
立在人群中的吕香儿非常醒目,因为她太漂亮了。车上那男人似乎也看见了吕香儿,他冲她笑笑,缘份!第三次相遇,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与这漂亮女孩见面了。愿万恶的世道改变,这个漂亮女孩,还有他自己的妻女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于新世界。
或许想到妻女,他的眼光黯淡,这辈子,他最对不起的是他的妻女。为不牵连她们,离多聚少,女儿出生了,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可惜,他再也见不到女儿,女儿再也没有父亲了。然而,为了推翻这万恶的世界,为了让后代们过上幸福、自由的新生活,必须有人站出来抛头颅洒热血。想到这儿,男人的神色瞬又舒展。
或许接到命令,车子开始加快速度,如脱缰的野马般,疾驰向前。那男子回头看了眼吕香儿,如那天救她般温暖仁慈。
似乎一切如潮水般退去,人群、车辆、士兵已经统统不见。而那双眼睛如放大镜般,温暖仁慈,一直在吕香儿面前闪现。吕香儿趔趄着几乎随着拥挤流动的人群倒地,幸亏一双大手托住了她,将她险些倒下的身体抱住。
“香儿,香儿!”崔明田抱着她急忙退到人少之处,他后悔不该图自己一时之快,带着香儿来看这种血腥的场面,香儿毕竟是女流之辈。
“老爷,他们真地是要枪毙吗?没人救他们吗?求求你弟弟,救个人出来吧!”吕香儿泪水长流,她抓着崔明田的衣袖,急切而惶恐。
“香儿,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回去找到明轩再说。”崔明田虽然从来没有接触过政事,但或多或少听说过革命者的事,他连忙捂住吕香儿的嘴说道。
两人急忙回到崔明轩家,卧室里,崔明田从吕香儿时断时续的哽咽话语中,才明白那天救香儿的人在绿色军车上。他连忙带着吕香儿去书房内找崔明轩。
“已经晚了,他们已经被枪毙了。即使不枪毙,也很难救出来。这事不归我们管。”崔明轩无奈地摊开双手说道。他明白即使归他管,如果铁板钉钉确定那人是革命者,避嫌都来不及,更别说去惹一身臊了。
“会有人安葬他们吗?”吕香儿泪眼汪汪,一个充满生机、活力的男人说没有就没有了,何况那人还救过她的命。
“会在西城门示众一周,无人认领,就拉乱葬岗了。”崔明轩淡然说道,这事,他已经习以为常。如果不是这人救了吕香儿,他觉得这些人死有余辜,放着自己生活、家人不要,偏要去造反。自古以来,造反者会有好下场?
“可以帮忙打听到他的家人吗?家里没有男人了,他的家人应该生活艰难。”吕香儿想着男人应是家中主要劳动力,如今成为冤魂野鬼,她想在经济上资助他的家人,这样,她才会心安。
“你去西城看看究竟是谁?我再想办法吧!”崔明轩虽然立场上不苟同他们的做法,但想到吕香儿是重情重义之人,这点想法尽量满足她。
第二天,崔明田与吕香儿遵循崔明轩的嘱咐,为避免引人注意,特意换上仆人衣服,吕香儿将头发弄乱,与崔明田都戴着宽檐帽子出门。
到了西城门口,果然,西城门口的柱子上悬挂着十几具尸体,耷拉着脑袋,有的横眉冷对,死不瞑目;有的嘴巴半张,似在疾呼;有的神情讥讽,仿佛嘲笑……不管表情如何,他们都表现出一种视死如归之态。胸口或脑袋被枪击的地方,虽凝结成暗紫,但从暗紫形状,能够想象出当时的血肉飞溅。
“哇!”吕香儿干呕着,如翻江倒海般,全身难受。但想到她的恩人也挂在上面,她强忍着,仰头,假装看稀奇般,仔细地辨认着柱子上的尸体。
游行路上,吕香儿凭借男人的那双眼睛及眉宇间的痣认出了恩人。然而,十几个死去的人挂在柱上,加上血肉模糊,除了轻易辨认出是男人、女人外,对于同性别的人,吕香儿只能凭借她在游行路上匆忙一瞥间所判断出的男人体型去看柱上的恩人。
“好像是这个,但如需确认,我记得他眉宇间有颗痣。”小时候,被点天灯的女人她见过;后来遭遇劫匪时,路上身首异处的血迹也见过;如今,怎么面对恩人反而害怕呢?如此一想,吕香儿陡然心生勇气,恩人是好人,他们是被残害的。她不再感觉到害怕,一一辨认着,最终,她指着一具体型差不多的男尸说道。
“好的!但示众要一周,即使找到人,安葬他也要一周以后了。”崔明轩表明他会见机行事,尽量将香儿的恩人确认好。
崔明田如今日理万机,自家生意,商会事务,他根本没有时间呆在星都一周。奈何,吕香儿坚持要等着安葬恩人,见到恩人家人她才心安。
崔明田知道拗不过她,无奈,他托崔明轩照顾好吕香儿及家人。然后,留下一辆车供吕香儿使用,带着鹏鹏、恬恬乘车先回芦安镇,留下吕香儿那车人待在星都等待。
在忧虑与心痛中,吕香儿度日如年地捱完一周后,崔明轩回府告诉吕香儿,他已比对过那具男尸,的确在他的眉宇间找到一颗痣,虽然他通过心腹打听,也的确查到了名字,但据审问人说从事此等危险事情的人大都用的是化名,所以他的家人无法找到。然而,他们也说,根据口音,他应是云塘市一带的人。
“香儿,他是革命党人,你最好别去贸然收尸,否则,我们都会自身难保。”崔明轩一脸忧愁,如果是一般的犯人,即使犯了死罪,他也有办法将人安全救出。但对方是革命人,在这世道,这是谁都不敢沾惹的敏感话题。他不希望因为吕香儿报恩而将家人,当然也包括自己放入危险境地中。
“难道任由恩人曝尸荒野?”吕香儿潸然泪下,她不忍心她的恩人连安身之处也没有。
“我问了下,他一直无人认领,估计现在已经拉到乱葬岗去了。如果你胆大,晚上,我安排人跟你去趟乱葬岗。本来,这事不必你出马,但只有你认识,况且你不亲自落实,我想你也不会安心。”崔明轩说道,当然,他希望吕香儿打退堂鼓。
“为了恩人,我不怕!”吕香儿虽然知道自己心已吓得狂跳,她想象出在乱葬岗的恐怖,但为了恩人不是冤魂野鬼,即使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得去趟这个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