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进去,里面坐了20来个人,大家互相打听各自的分数。
我见到陈嘉柔,主动笑道:“班长,你考得好吧?”
她一愣,脸马上红了,羞涩地摇摇头。”
“我听戴老师说,你考得相当好。”
她扫了我一眼,说:“你才考得好,是我们班上的最高分。”
我说:“你的分数也只比我低只几分。你准备填报什么学校?”
“医学院。”
这个回答吓了我一跳,便问:“你怎么想到要填报医学院?”
她把头别过去,然后又转回来,说道:“医学院不好吗?”
我立即抓住机会说道:“我也想填报医学院。”
她的双眼放光:“真的。”
我说:“我家爹娘都要我学医,等会戴老师指导完,我们聊一聊行吗?”
她望了我一眼,点点头。
这时,戴老师进来了。她双手往中间抄了抄,意思是要大家都坐到前面,坐拢一点。
少泽那伙人坐在右边,我就有意跟陈嘉柔坐在右边,中间坐着一群女生。
我后来总结,农村里的光棍为什么多,因为农村女生读书厉害。
成绩好的考学校奔向了大城市,成绩差的凭婚姻嫁到了城市。
戴老师说:“我指导考生填志愿至少五年了。下面,我就讲三条原则。
第一条原则,以录取为上策,你们不要想着一定要读什么学校,万一填报的人多呢?你就泡汤了。
第二条原则,结合自己的兴趣,我只说结合啊,并不强调个人兴趣是首选。
第三条原则,不要被那些好听的名字所吸引,一般院校的什么国际金融,工商管理,你们不要填。学了用不上。
下面我详细给每个人分析一下。”
戴老师真是个好老师,根据大家的分数,开始点指名分数。她说:
“成绩最好的是郝晓东、汪少泽,陈嘉柔,这三个同学都可以上好大学。你们如何填呢?
只要不填清华北大,基本上没问题。
你们三个可以走了。下面我主要讲一下第二个档次的考生……”
我和少泽、陈嘉柔走出教室。
少泽说:“我帮我姑妈去做点事。”说完溜了。
我立马对陈嘉柔说:“我想和你聊聊天,行吗?”
她瞟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说:“到学校后面的飞燕亭坐坐吧。”
飞燕亭是学校后山的气象观测站。其实只有一座亭子,还有一个百叶箱。是气象台拨钱给学校建起的。
我们化学老师是县气象台的义务观测员,每天到这山包上来取数据,比如室外温度是多少,降雨量是多少……
上学时,同学们喜欢到亭子里来坐坐,当然,要么是一群男同学来高谈阔论,要么是一群女同学来叽叽喳喳。
很少有男女同学单独到那儿去坐的。
她有些不自然。
我说:“和你谈件事。”
她才点点头。
我想起暑假去的人少,亭子里的椅子可能不干净,跑到教室里,从报刊架上取了两张报纸。
我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
走到亭子口,我用报纸把亭子里的长排凳子抹了抹。
她说:“给我一张。”
她把另一条木凳擦了擦才坐下。原来她不愿跟我坐在一条排凳上,怕别人说闲话。
我说:“陈嘉柔,有件事情我要向你认个错。”
她抿着嘴,没有说话。
我挠了挠头,说道:“也许你听说过,我在一中和一个女同学的事。”
她望着亭子外面,这时才扭头看着我。
我说:“外面怎么说的,我不知道,但真实的情况是她找我补习英语,约我到河边去,我单车骑快了摔到河堤下面。”
她淡淡一笑。
我感觉她怀疑我在说假话,便说:
“这是绝对真实的。因为出过这么一件事,我才转学。你说要跟我学英语。我怕别人说闲话,所以回了那三个字。
也许伤了你的心。现在,我向你做个检讨。确实做得不对。”
她还是淡淡一笑。
看来,哲人说得对:解释是掉在水里的一滴墨,越搅越黑。
一下,我们陷于了沉默。
我觉得这样坐着很尴尬,便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她点了点头。
“你不来学校上晚自习,有天晚上到了操场做什么?”
她才抬起头,说道:“我们家办了个商店,老师们都照顾我家的生意,英语老师要我送两条烟过去。”
我心里长久以来的疑团才消除——她不是巡夜,也不是关心我。她是为家里赚钱。
我还一直以为她在关注我呢——此刻像个气球被针戳了一下,立即粉碎。
与一个只读了一年书,中间还有一次误会,以至大半年没说过几句话的女同学。我们之间真的很陌生。我们就只剩下一个话题了。
我问:“你怎么想到要学医呢?”
我等待着她的理由:比如像我爹娘说的,收入高啊,很稳定啊,至少不会分回乡镇啊。
结果,她只挤出了三个字:
“我喜欢。”
这么冷冰冰的三个字,给我浇了一盆冷水。
飞燕亭的说话就这样结束了,我说:“我们回去吧。”
她没有说话,默默地下了山包,我却在亭子里坐了一阵。
我感觉很失败——她写纸条给我,真的想和我探讨如何学习英语。而我以为她跟舒雨晴一样,多少对我有点意思。
结果,她什么意思也没有。
估计她走远了,我才从山包上走下来。到了姑妈家,少泽正在逗他表妹玩,见了我,问道:
“怎么样?”
我苦笑一下:“没怎么样。”
这时,姑妈进来了,问道:“填什么志愿,想好吗?”
“我家里要我报医学院。”
姑妈笑着问道:“当一辈子医生?”
听话听音,我知道姑妈不同意我报,便说:“回去再想想。”
少泽说:“对,我也没定下来,我们回去听听我爸的意见吧。”
姑妈没说什么了。
在姑妈家吃过饭,我和少泽就回家。两个人一路你追我赶。40分钟就赶到了少泽家里。
汪校长把我们叫到书房,问道:“晓东,你想报什么学校?”
我笑了笑,说:“爹娘想要我读医学院。”
汪校长指了指椅子,叫我和少泽坐下,然后才说:
“你不适应做很专业的工作,你一直当班长,只是后来发现了点误会,你才沉默一些,以前多活跃啊,你要振作起来。
再说学医,你读了本科,只能当个一般医师,要读研考上博士才能进大医院,才能职称晋升得快。
读上七年八年,你家里没那个财力。他们盼着你早日拿工资呢。”
这句话击破了我的防线。是啊,读上七八年怎么行?
汪校长说:“我建议你们都去读综合大学的管理学院或者法学系,特别是你作文写得好啊,到时,我帮你分配到行政机关去。从政多好啊。父母扬眉吐气,我当校长的也光彩。”
我一下就动了心。动心的原因很多:比如在乡里,很多人看不起我家,如果我分到机关或者法院,别人就不敢欺负我家了。
比如汪校长教了这么书,他的门生中有一些人当上了大大小小的领导,分配工作不成问题。
当然,主要是工作分配,汪校长可以帮我的大忙。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了。
回到家,我把读医学院的利弊和爹娘说了。
我娘说:“那就不读了。要读这么七八年,那是富贵人家读的。”
我家的事都是我娘做主。我爹这半个知识分子,毕竟挺不过我娘的强硬。如果我爹不听她的,她就整天在家瞪眼皱眉毛,摔碗丢扫把。
于是,最后我填了复旦大学管理学院,少泽则填报了西南政法大学。
最后,双双被录取。
至于陈嘉柔则被南方医科大学录取。
舒雨晴只上了大专线,她决定重读。孙燕婷只上了我们四水市师专,听说她心满意足了。
我想,她们都是吃了英语不好的亏啊。多少人的差距就在这一门课上拉开了。
一个中国人外语说不好,就是一个差生。这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