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满是灰尘,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全都积满了灰尘,戟颂寻了一处坐下。
道亘仅存的一只眼睛之中盛满了思绪:“在这东仙山之上隐居的日子里,我也想过很久,到底是什么让不死之身变成了健忘的痴儿……耗尽了数百年的光阴,我才终于想明白。”
戟颂看着道亘,徐徐问道:“是什么?”
“长尽河。”
戟颂一怔。
“常言道,长尽河不收死物,里面也从未见过什么活物。就如世人所见,它只是一条河。但是这条河,却将世间万物所有的一切分割成东西两半,却也因为这条河,又将世间万物无形地连结在一起……”道亘眼中幽深,“到底为什么人类三大部族乃至妖子都会出现血脉淡化,变得容易遗忘,我也不是十分确定,但多年的经验告诉我,恐怕是长尽河自身的意志。”
“长尽河的意志?”戟颂眉间泛起褶皱。
“长尽河,或许并非只是一条河而已。”道亘叹道。
门外的树木葱茏,清风拂过,草叶和树叶之间的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
“那你知不知道,不死之战最后的胜者去了何处呢。” 戟颂问道,一双眼睛沉静而幽远。
道亘目光一转,看向戟颂。
“既然是不死之间的争斗,除了幸存者之外,最后总会留下一个胜者不是吗?”戟颂继续说道,“那个结束了不死之战的人,现在还活着么?”
“不知道。”道亘道,“不死之身死去的时候不会留下骸骨,我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否还活着,不过据说是个战力绝顶的人。在我回到故地几百年后的某天,一个男人将他的刀留在了这里,你要看看么?”
“我可以看么?”戟颂问道。
道亘起身走了出去,戟颂跟随道亘到屋后,走入了一扇门,进入了一条窄窄的密道,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道亘手中拿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隐隐约约地照亮了前方的路。
走过一个转角,进入了一扇门之后,道亘走到一把精美的大刀之前,大刀之上落了不少的尘土。
道亘侧身,示意让戟颂试着将它拿起来。
戟颂走过去,看了道亘一眼之后,将手徐徐握住刀柄,将长约半身的大刀拿了起来。
大刀脱离刀架的一瞬间,响起一阵低鸣。
戟颂眉头微蹙。
“这柄刀已经有些年岁了,叫什么名字已经失传,总之是一把好刀,据说用得好的话可以把一座山给劈开。”道亘说道,“留在这里我也用不到,若是你喜欢的话,可以拿走。”
戟颂沉默地看着手中的刀刃,没有理会道亘口中的话语。
戟颂离开山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山城的轮廓在月色下影影绰绰,像是一幅被墨色晕染的画。
月在山城之前静静伫立,身姿挺拔如松,月光毫不吝啬地倾洒在他身上,为他勾勒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微风轻柔地撩动着他的衣袂,随风飘动的衣摆好似流淌的暗河。银色发丝肆意飞舞,每一根都在月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宛如夜空中的银河,璀璨又夺目。
他的眼眸微微低垂,长睫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听闻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月抬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大门出现了一个身影,
戟颂拿着一柄刀走了出来。
月看到戟颂的瞬间,瞳孔有一瞬轻微的颤动。
“还好吗?”
戟颂看到月的神情后伸出手去,抚上月略显苍白的脸。
月看着戟颂另一只手上的刀,问道:“这是从何处来的?”
“给的。”戟颂掂了掂手里的刀,“这刀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不妥的地方,倒是没有。”月在上面看不到有什么诅咒之类的东西,他注视着把刀的原因,只是因为这把刀,自己好像在何处见过,但是一时间还想不起来。
-
院中的树长得正是繁茂的时候,云起宫上来了一个客人。
那人扇着扇子,一袭柔蓝色的衣袍随风飘逸,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晃晃悠悠地走进了云起宫之内,丝毫没有什么身为国相的做派,倒像是个不知从哪个高官家里走出来的纨绔子弟。
他一双艳紫的眸子四下扫视,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人之后,“啪”地将扇子合上,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国相,好久不见。”戟颂中规中矩地说道。
闵佩豳用扇子拍了一下戟颂的脑门,没有应答戟颂寒暄之语的意思,转而说道:“有酒吗?”
“有。”戟颂嘴边漾起一丝笑意。
两人在亭中相对而坐,一个侍女将酒放到了桌案上,给戟颂和闵佩豳各自分别斟了一杯。
闵佩豳拿起酒杯,若有所思地说道:“想当年你我打仗的时候,头一顿酒还是我带你喝的呢,若是当时我知道你一杯就醉,醉了之后耍酒疯耍得还那么厉害,我就不让你喝了。”
戟颂笑而不语,她还隐约记得自己头一次喝醉之后,第二天醒来发现,原本平坦的地面上多了一条裂缝。
从呈奉之口中得知,那似乎是她喝醉之后砍出来的。
“今日怎的不见你那位美人?”闵佩豳言辞之中颇具调笑之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美人今日有事。”戟颂自是知道闵佩豳口中的美人是谁,简而言之后,拿起石案的白玉酒壶为闵佩豳斟酒,“闵兄此次来访,所为何事呢?”
“为,长河族大祭司之事而来。”
闵佩豳的话一出口,戟颂正在倒酒的手微微一滞,面色平静地将闵佩豳的酒杯斟满,徐徐说道:“闵兄可是知道了大祭司的居所,要白曳一同去缉拿吗?”
“你我乃是战友,在这众多的妖子之中,你我也是最先结识的……”闵佩豳稍稍敛容,“我此次前来并未带一兵一卒,也无一人随从,只是为了听你一句真话。”
“何为真话?请闵兄明示。”戟颂面色没有什么改变。
闵佩豳叹了口气:“从很久之前开始,国主便已经知道了大祭司在你府上的事实,但一直没有去管。今日我来此的目的也并非来找你们二人的麻烦,只是近来长尽河频繁出现异动,已经连续几月没有降水,田中干旱,农户无以为生,想请大祭司前去求一场丰雨罢了。”
戟颂的视线微微垂下,没有回应闵佩豳的话。
今年的雨水偏少,她是知道的,正云的百姓也一直深受其苦,戟颂一直在想解决的办法。
“我没有在套你的话,也没有骗你。”闵佩豳说道,“抛却国主不论,你好好想想,大祭司当年以一己之力便将整个妖军驱逐了出去,就算是国主知道了大祭司在你府上,又能怎么样呢?凭我们这些妖子,能动大祭司一根汗毛吗?今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才来求助于你,若是你今日不肯卖我这个面子的话的话,那我也只有走了。”
戟颂看着闵佩豳,对他的话不为所动:“如有能帮到国相和国主的,白曳定当尽力,只是此事,以白曳之力却也无可奈何,如若这事情万分火急,白曳也愿出一份力,去寻一寻一些通此术的神术巫道之人,以解国主的燃眉之急。至于国相口中的美人也只是个侍人而已,平时也就查查帐,帮忙料理府上事务……据白曳所知,他并不通什么神术巫道,恐怕帮不上国相的忙。”
“那你的意思是,府上并无任何神术巫道之人了?”
“正是。”
闵佩豳看着戟颂良久,走到戟颂身后,抽出腰间的宝剑,猛地砍向戟颂!
宝剑停在距离戟颂脖子两三寸的位置,被一层薄如蝉翼的膜阻隔,受到宝剑的冲击,结界荡起一圈圈的波澜,但依旧分外坚韧,没有丝毫破裂的迹象。
“若是没有任何神术巫道之人在府上的话,这结界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闵佩豳质问道。
戟颂刚想回答,忽地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
闵佩豳看向戟颂身后,将手中的剑收回刀鞘,眼中映入了戟颂身后徐徐走来的男子。
闵佩豳的眼中多了几分幽深。
戟颂回头,神情严肃地看向身后走来的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但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你怎么来了?”
“府上的账目核对完了,就来了。”月目光温和地看了一眼戟颂,随后看向闵佩豳。
“见过大祭司。”闵佩豳说道。
月并没有否认闵佩豳口中的称呼,戟颂站起身来,阻隔在他们二人之间,回身看向闵佩豳:“国相如此称呼,恐会旁人误会,方才白曳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长河族的祭司并不在我府上……若是事情紧急的话,国相还是不要在云起宫浪费时间为好,此处并没有神术巫道之人。”
“是浪费时间么……”闵佩豳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月。
月将手放在戟颂的肩头上,静谧而清湛的双眸注视着闵佩豳:“我可以随你去一趟古崟。”
戟颂脸上愕然,回头看着月。
“那么,请大祭司这几日便收拾收拾行李,待您收拾好之后,我们便出发。”闵佩豳微微作揖,随后缓缓退出了亭子。
月看着闵佩豳离开的背影,用手将戟颂攥成拳头的的手,轻轻挽了过来。
由于长尽河的异动,连天干旱导致百姓受灾,这两日上门请示的人越来越多。
眼见戟颂为民生发愁而夜不能寐的样子,他心里也十分煎熬。他很清楚自己有这个能力解决这个干旱的问题,但是戟颂为了不要他的身份暴露,一直没有求助于他,甚至提都没有同他提起。
戟颂紧紧攥着的手微微松开,他缓缓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你为何要出来。”戟颂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答应闵佩豳。
月光如水,倾泻在这方静谧的天地间。
月的手臂仿若带着无尽温柔,轻轻环上戟颂的腰际,那力度恰到好处,既有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又满含着珍视的爱意,将她稳稳圈禁在自己怀中,仿佛此刻世间万物都已不复存在,唯有彼此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他微微低头,动作轻柔将自己的头轻轻挨上戟颂的头,两人的发丝在微风中悄然纠缠。他的鼻尖轻轻靠上她的鼻尖,温热的气息在彼此之间萦绕,撩拨着心弦。
戟颂抬眸,望着眼前这近在咫尺的眉眼。
月光下,月的眼眸深邃如渊,藏着万千柔情,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的嘴唇,每一处轮廓都如同被精心雕琢,让她看痴了去。即便他们已携手走过无数个日夜,成为夫妻许久,可每当面对他这般亲近,她的心依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忍不住加速跳动,似要冲破胸膛。
她微微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那语气里,有着担忧,更有着藏不住的眷恋。
他微微俯身,与她的视线平齐,目光中涌动着化不开的深情,像是一汪深邃的湖水,将她彻底淹没。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一字一句,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我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一些。”
话语间,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