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感觉腹中一阵剧痛,醒来之后,自己已经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周围的环境也没有特别熟悉,他很想知道现在戟颂怎么样了。
但是根本没有办法。
金家的人将他带到了很远的地方,一个远离战火硝烟的地方,他不知道金晔是否履行了他的诺言,但据他所知,金晔也算是个正人君子,应该不会言而无信。
而后来他与戟颂在金府的偶遇也证明了这一点,看到她安然无恙他很高兴,但是同时心里也有些许落寞。
戟颂能穿着女子的装束出现在这里,那也就表明……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就算她与金晔没有任何关系,现在的自己也无法给戟颂什么。
他只是一个傀儡而已,有如虫蛀般的侵蚀已经蔓延到了他的骨髓,原先的面貌已经不复存在。
他如今,只能拖着这具半死不活的身体,活一日是一日。
也罢,等到枯水期来临后,跨河之战爆发的话,活着这件事,可能就不会这么令人嫌弃了。
金笙是金诤薛的女儿,会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
那日他看到了金笙将戟颂亲手推入了水中,将戟颂推入水中之后,金笙便十分仓促地逃走了。
他立即跑过去,跳入水中,将戟颂救了上来。
上岸后,戟颂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因惊恐而睁大的双眼浑黑一片,分外可怖,眼中甚至连眼白都没有。
“谢、谢谢……”戟颂的声音有些沙哑。
多年未见的牵挂累积在心头,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或许现在与戟颂而言,自己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他酝酿了一下言辞,在心中交杂五味之中,最终只说出了一句:“不客气。”
他起身离开,戟颂在身后跌跌撞撞地跟着,言辞恳切:“等一下……等一下再走……”
他停下了脚步,回身看着戟颂。戟颂闭着眼睛,跪坐在地上,伸出两只手向前探路,似乎在找他。他看着戟颂的样子,心中万分错愕。
她……看不到了吗……
他刚想过去扶她,戟颂身边的侍女便拿着衣裳跑了过来,他动作一滞,悄然离开此处,躲在一棵树后看着戟颂。戟颂神情有些恍惚,闭上浑黑的双目,由身边的侍女搀扶起身,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去。
他去找了金晔,质问金晔,戟颂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金晔不紧不慢地答复了他:“我也想知道。”
“你一直和她一起,怎会不知道。”他说。
“我和她是前几日才碰到的,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见过了。”金晔说道。
他不知晓戟颂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直到一天晚上,他半夜发现金笙的房门虚掩着,走进去之后,发现金笙不在的客房,想着金笙应当去找了金晔,于是便去了金晔的寝宫。结果走到金晔的卧房前,隔着窗纸听到了一些暧昧的声音。
金晔口中低声念着戟颂的名字,说着极其暧昧的话语,其间夹杂着女人的呻吟和喘息。
他以为在房中的女人是戟颂,心中一颤,忘记了自己起初来此的目的。
其实看到戟颂一身女子装扮出现在金晔宫中之后,他就猜到了两人应当早已同房了,只是当这个事实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房中传出一声花瓶碎裂的声音,原本打算离开的他停下了脚步,透过窗户不断传出的暧昧之声也随之停止。他站在外面,听到了一点隐隐的谈话声,听得不是十分真切。
但他可以确信那个称金晔为表哥的女人,应该不是戟颂。
知道那床上的女子不是戟颂之后,他的心绪平复了些许。
片刻之后,金晔拉着戟颂出来了。戟颂跟在金晔身后,被金晔攥着手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熟知戟颂性情的他能够看出戟颂是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恨意和怒火。
他方才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想必金晔和金笙同房的事情是被戟颂撞见了。
如若戟颂对金晔有着男女之情,碰到这种事,恐怕也是令戟颂难以接受的。
他当初甘心用自己的心头血为金晔炼剑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到今日这个地步。
他本来是该等着金晔离开房中的时候,将金笙从金晔的房中拽出来的,但现下他已经顾不得金笙,悄悄尾随在了二人身后。
两人一路没有过多的交谈,到了戟颂的住所前,金晔才开口和戟颂说话。
“我承认之前我做过一些错事,但是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金晔道,“你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吗?”
“补偿?”戟颂只觉好笑。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还活着,如果我知道的话,是不会把你埋进万人坑的……”
“你真的不知道么?”戟颂语气平静得可怕,“你或许是什么都不知道,才将我活埋的……那么白曳呢,你也是在什么不知道的情况下,才用他的血来炼化你的剑的吗?”
“他是甘愿如此的。”
“可笑,你是在说他甘愿去死吗?”
“有一个条件。”金晔道。
“什么条件。”
“他说,希望我能够不让你上战场。”
戟颂沉默了,唇角泛起一丝苍白的笑意。
她空洞而浑黑的双目四下望着,似乎想要寻找些什么,但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随着内心的悲伤逐渐浓烈,她感觉眼中产生了一阵胀痛,好似将眼睛整个剜除的痛苦令她不由得捂住了眼睛,继而有温热的东西涌了出来,顺着她的脸颊缓缓下淌。
红色的液体从她的眼眶里不断涌出。
金晔一怔,想要上前和戟颂说什么,戟颂听到了他靠近自己的脚步声,抬手制止他继续靠近自己。金晔停了下来。戟颂没有多余的话语,由身旁的侍女搀扶着,无言走回了自己的卧房。
金晔离开了戟颂的住所,回到自己的卧房。
将房门打开的一刻,金笙便跑了过来,抱着金晔一阵亲吻。
金晔被她这样毫无征兆的示好激怒了,一把将她推到了地上。
“滚出去!”金晔怒道,“今晚你给我下药的事情,我便当没有这回事,你好自为之!”
金笙从未见过金晔如此愤怒。
难不成……是因为那个瞎子?
-
白曳走到戟颂住所门前。
他听到了金晔和戟颂之间的对话,对戟颂曾经被被活埋的事实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当即杀了金晔!
但是他更清楚的是,比起杀了金晔,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当白曳走到门前的时候,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了里面的灯光。
戟颂……应当还没有睡。
他不紧不慢地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坐在床上的背影。
房间里十分安静,戟颂闭着双目,红色的液体不断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袖口和手上。
他走过来,戟颂察觉了有人靠近,立马警戒起来:“谁?”
“是我。”
戟颂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迟疑,她意识到了是前几日声音很像白曳的那个人,接着问道:“你是谁?”
“白曳。”他说道。
“白曳?”戟颂心跳一滞。
虽然白曳的本名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记得起来了,但也不排除会有人借用白曳的名字来蒙骗她,毕竟之前她已经被黑袍女子骗得太惨。
因此,戟颂脸上除了涌出的血痕以外,既没有对旧友重逢的喜极而泣,也没有对生人的恶意相向。
戟颂知道,如果他是真正的白曳的话,喊出口的名字不是戟晟,而是……
“戟颂。”
戟颂原本下沉的心境顿生波澜。
他向戟颂走了过去,戟颂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眼中不断涌出血红色的泪水。
脚步声停了。
戟颂很清楚,此刻他就在自己的面前。
她的袖子上和脸上全是模糊的血迹,穿在身上的绸缎也被从脸上淌下的鲜血染红。一双眼睛看不见眼白,里面是密不透风混浊一片的黑暗,右眼纵深的一道伤疤输送着自眼眶涌出的鲜血,令整个人看上去落魄而可怖。
看到她这个样子,白曳心中五味杂陈,只因他戴着面具,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他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因为他的拥抱和言语,只会暴露他此时的颤抖和哽咽。
屋中寂静了片刻,白曳平静下来之后坐在床边,用打湿的手绢擦去戟颂脸上和手上的血污。
“那日我就觉得像你,你为何不与我说清楚?”戟颂道。
“那日……多有不便。”白曳犹豫了片刻说道。
所幸戟颂没有过多纠缠这个问题,她两手握住他拿着手绢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略有粗糙,沾了水后有些湿冷。
白曳看着闭着眼睛的戟颂,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在了戟颂的手上。
他知道她为什么不问自己生还的事情。
除了每当看到戟颂的样子心痛之外,他也有些该死的庆幸。
庆幸戟颂看不到自己,庆幸自己在她的记忆里还是过去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副丑陋到无法见人的面容。
“我曾经怨恨过自己的命……”戟颂道,“不过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如若不是这永生的躯体,你我也不会有今日相聚的一天了吧。”
戟颂的话,令白曳心中颤动了一下,他问道:“你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碰见了一个女人,她对我下了咒。”戟颂道,“她说我有她想要的东西,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她只是把我的眼睛弄瞎之后就走了。就在刚才,她假扮侍女把我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摸索着回来时,误入了金晔的卧房。”
“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你要找个伴,知道吗?”
戟颂不以为意地笑了:“我现在不是有你了嘛。”
白曳抚上戟颂的面颊,他面具之后清湛的眸中略显幽深,轻轻道了一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