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西南角,有处凉州兵卫训练的营地,日常存放些粮草,辎重,车马等物,方便巡逻城池安全的士兵平日里修整和武术训练。
此时,占地不到五十亩的城防营中,聚集了三千被毒箭射伤的将士们。
陈澜按照老军医的嘱咐,将病人按照发病轻重缓急和时间顺序,分开隔离。
成车的艾草、雄黄、生石膏往营地里运送,每个进来的人脸上手上,无一不裹得严严实实。
每路过一个营房,都有忍受不住痛苦的将士们,哭喊出声,越往里病情越严重,喊叫声越大。
陈澜随便掀开某个营房窗户一角,看到的就是躺在床榻上,疼得直挠全身的士兵。
原本被红色斑痕覆盖的地方,早被抓烂了,血红一片,深可见骨。
皮肉混着血水从皮肤上掉落在身下草席上,立刻染红一大片,有承受不住痛苦,拿头撞墙的,有受不住皮肤蚀骨之痛,想拿刀砍掉胳膊的。
又有什么用?这种疫病一旦感染上,身体会以极快的速度被红色瘢痕覆盖,从原先脖颈处的一小块,蔓延到四肢、躯干,直到整个人从里到外皆如被烈火灼烧过,再无一处好皮。
让士兵们以极其痛苦的形态死去,无异于比让他们战死沙场更难以接受。
看着昔日战场上英勇无畏的儿郎,被折磨成这般模样,陈澜心里对西戎人的恨意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急得来回踱步,冲围在药炉前的军医们道:“三天!这些士兵最多只能撑三天!解药什么时候能研制出来?”
老军医忙得焦头烂额,新研制的汤药给将士们服下,非但没起到效果,反倒是让大伙儿疼得越发厉害。
其余的医术都不如老军医,更不敢逞强,只能从病源分析,期盼全策全力商讨出办法,哪怕不能根治,给将士们续续命也是好的。
“瘟疫是从西戎牛羊身上蔓延开的,人吃了死了的牛羊,疫病扩散到人身上,一传十十传百,扩散速度快,传播范围广。”
“西戎三个月前受疫病所扰,近些日子没再听到伤亡消息,想来他们是研制出解药了,陈副将,依我所见,如今最快最有效的法子,是能从西戎人口中套出解疫之法,比咱们在这儿慢慢琢磨高效得多!”
陈澜何尝不这样想,可普通小兵未必知道疫病解法,官阶高的将领轻易抓获不了。
他正一筹莫展之际,突然瞥见角落里露出一抹不属于营房的亮色。
*
祥云在多次表露要去城防营帮忙,被凤仙严词拒绝后,好不容易躲过韩将军府侍卫的“监视”,从后院一个仅能容纳小孩身躯的狗洞钻出来。
一个人站在巷子口,顿时没了方向。
她先前出门是车接车送,营房在哪个方位都不清楚,再看街道上冷冷清清,好不容易看到几个人影也是行色匆匆,她想找人问路都不行。
好在,没走几步看到间药店,有身穿盔甲的士兵正在伙计的帮忙下,往车上一筐筐运药材。
士兵:“账先记下,老规矩,月底到城防营统一划拨。”
药店掌柜:“知道知道,战场上情况紧急,若药不够用,只管派人来说一声,我们亲自给将士们送过去,你们在前线杀敌,小老百姓没什么能帮忙的,后勤保障工作一定做到位。”
士兵很感动,想到营房如今情况,婉拒:“罢了,那儿现在外人不得入内。”
西戎人投射带瘟疫毒箭的消息,瞒不住,一部分消息灵通的百姓已然知晓。
掌柜的变了脸色:“真如传闻那般,城里要起疫病了?”
士兵沉下声:“不可胡言!百姓胆小容易造成恐慌!城防营固若金汤,有我们守着,不会出现丝毫威胁城内安危的可能。”
他这么一说,掌柜的自然懂了,立马招手:“店里还存了百十斤菖蒲、藿香和茱萸,前两种大火熬煮,三碗水煎成一碗,给将士们喝下去,有强身健体的功效。茱萸用醋泡着,撒在营房各个角落,平日里拿来洗手,虽不说一定管用,总好过大伙儿毫无防备,劳烦小哥跟我进来拿。”
士兵缓了神色,面露感激:“多谢掌柜,账先记下,月底一起结算。”
只见掌柜的摆摆手:“算了算了,不值钱几个钱,怨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强硬,连刀都举不动,不然真想亲自到战场上,砍西戎几个人头,那才痛快!”
“您可是救死扶伤的大夫,医者仁心,怎么满嘴喊打喊杀的,哈哈哈……”
“那也得看冲谁……”
二人声音进了屋,不久后出来时,士兵和紧跟其后的小厮肩膀上都扛了麻袋。
因为车上已经垒起小山一般的药草,几人也没仔细查看,寻了个空档将肩上的麻袋盖上去。
跟掌柜的告辞后,坐在辕座上,驾马车离开。
到了城防营,士兵进拐角屋子喊来同伴卸货,完全没发现,小山似的麻袋里钻出个小身影,腰间挎一小包,凭借身体优势,瞬间跑没了影。
空间储藏室的防护服太大,祥云根本穿不下,好在口罩手套都有小版,此刻的她将露在外头的肌肤挡的严实,一溜烟进了最靠近营房门口位置,也是病情最轻那一拨将士隔离的住处。
从南到北,十个营房,每间里头大概三十个病患,共计三百人。
房门上了锁,里头人出不来。
祥云垫脚从窗口望进去,第一个看到的便是靠在窗口对面位置,目光无神的少年。
少年十七八岁年纪,原本还算清秀的左脸上蔓延开一大片红斑,一直延伸到脖颈位置,神情落寞,浑身似酸软无力,随意靠在墙垣边。
屋子里昏暗,唯有窗户投进的一丝光亮,小姑娘乌黑发亮的眼眸对上少年绝望迷茫的目光,视线相交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少年没想到,整个城防营都戒严的情况下,竟然混进来个小女娃,看她的模样明显没有被瘟疫感染。
几乎是瞬间功夫,少年不知哪来的力气,撑着后墙站起身,拿起一旁的叉竿,即便心中再不舍,也要将屋子里最后一丝光亮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