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
弘时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皇上砸碎了一个珐琅瓷瓶,那瓷瓶的碎片掉了一地,还有些碎渣子。
“皇上。”
安陵容对着皇上服了服身。
回头偏了偏眸子再看弘时,才发现那些碎渣子还正好飞了两块在弘时的脸上,一块划破了右边的脸颊,还有一块小一些的,嵌在了弘时的额头上。
额头上流出鲜血,沿着额角流到了脸颊上。
嘶。
安陵容看着就觉得有些疼。
唉,可谁又让弘时自己作死呢,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皇上还在愠怒之中。
原本这时候,该是甄嬛在旁劝慰的,就是这会儿雪魄还哭着,在甄嬛怀里时不时问着,额娘是不是不喜欢她,甄嬛要哄女儿,便顾不得皇上这儿了。
又因着雪魄哭,皇上听得心中愈发不高兴了。
这叫什么事儿?
弘时这样不会说话,给他搞出这些幺蛾子来!
安陵容却来了。
皇上勉强着露出个笑容来,问道:“你知道了?”
“是。”
安陵容想了想,犹豫着,道:“事情毕竟涉及臣妾,又和甄姐姐有关。无论如何,臣妾都是得来一趟的。”
她说完,回头拿出带来的点心和一只布老虎递给雪魄,柔声道:“若是饿了,便吃些东西吧,我还给你做了布老虎。”
“你看,这老虎多可爱呀,是不是和咱们雪魄很像?”
雪魄向来都是个乖巧懂事的性子,很少这样一直哭个不停,偏偏今个儿雪魄的难受劲儿上来了,哭得停不下来,小小的身子发着抖,还有些微微喘气。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安陵容就听卫临提过,有的人哭得太厉害,到最后喘不过气晕过去的都有。
“太医来了吗?”
安陵容回头去看苏培盛,苏培盛忙不迭颔首,道:“就在偏殿,不过……”
皇上哪儿准让太医给弘时瞧呢。
“给公主看看。”
安陵容不咸不淡说完,看着雪魄,怅然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额娘如何对你的,你还不晓得么?”
“当初她离开,不是将你的一切都计划好了么?她是没法子带你一起走的,不然你以为她会不带你走么?”
雪魄不明白。
她还是太小了。
甄嬛当时的处境,根本没法子留在宫中,留下来,不过死路一条,出宫,也只是破釜沉舟的选择罢了。
时至今日,现在回过头来再看,这些选择,作为外人的立场,或许能苛责甄嬛几句,但唯有甄嬛自己,知道她是毫无选择,是多么疼惜和舍不得女儿的。
“……”
雪魄攥着安陵容给她的布老虎,看了看,又看向安陵容,忽然道:“我很羡慕瑾妤姐姐,哇……”
她又哭了。
她这一句,她很羡慕瑾妤,令甄嬛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凝,而安陵容的心中,也闪过了一丝疼痛。
雪魄羡慕的,自然是瑾妤能有她这个额娘时时陪伴了。
这些东西,甄嬛和雪魄这对母女俩,却是实实在在缺失了的。
“嬛嬛。”
皇上看得也有些心疼,出言安慰道:“当初的事,也是朕不好。只是……”
说到这儿,皇上又不说了。
这话拿出来安慰甄嬛也就罢了,弘时还在这儿呢,作为帝王和阿玛,实在是很难容忍弘时!
“还不是你混账,胡乱说些什么呢!编排你两位母妃!还把你妹妹弄成这样,你都这个年纪了,还不能懂点儿事情,给朕省省心么!?”
弘时大约是被骂得人都有些晕乎乎的了。
跪了这么久,脑子不清醒,逆反情绪也上来了,现在看见安陵容这个“仇人”来了,又“挑拨”得他的皇阿玛骂他,也忍不下去。
“她们不是我的母妃!”
弘时红着眼睛,看着皇上,接近声嘶力竭的咆哮道:“我的母妃已经死了,她叫李静言!是您从前的侧福晋!”
“她陪伴您,不是十九载,而是二十一载!二十多年呀,这一生又能有多少个二十多年呢?您对她,当真是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了吗!”
弘时一边说一边哭,又道:“您忘了她是怎么死的了么?她是吃了柔妃桌上摆着的藕粉桂花糖糕!”
“皇阿玛,事到如今,您还要包庇柔妃吗?”
皇上勃然大怒。
曾经,他是喜欢齐妃的,那是她还是李侧福晋,模样甜美,性子也是娇憨可爱的,在他辛苦疲惫时,她的天真活泼,能让他心情很好。
但,身上的担子太重了,这些事,是李氏无法与他分担的,久而久之,最初的那些喜欢,自然也慢慢消失殆尽了。
到如今,他甚至都记不清楚李氏陪伴他,到底是十九年,还是二十一年。
他那时感慨,皇后纠正他,他虽说只是默默敷衍过去,可心里到底是一直记着的。
可是这种事,由弘时提起,多多少少令他觉得难堪。
“混账!”
皇上起身骂了一句,作势又要抄起手边上的东西去打弘时,弘时也破罐子破摔,道:“皇阿玛,您就打死儿臣吧!”
“正好,儿臣死了,可以下去陪母妃,她也不必一个人孤孤单单在底下了!她那么疼爱我,她,她……”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
然而这话,弘时没法说。
安陵容在旁看得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弘时纵然有着再多的不好,他在对待自己生母十分孝顺这件事上,还是真真切切的。
没必要继续把这个误会扩大下去了。
毕竟……
这宫里,最最希望保持这个误会的人,是皇后。
“皇上。”
安陵容叫住了皇上,手轻轻抚上皇上拿东西的那一只手,皇上动作一顿,到底是怕伤着安陵容,还是侧头道:“你别拦着朕教训这个逆子!”
“皇上。”
安陵容再次出声,问道:“您是否还记得,当初齐妃死后,臣妾对您进言。为了三阿哥的将来考虑,不要对外声张齐妃妄图谋害臣妾的事情?”
齐妃死后,哀荣简单,但到底没有被废黜位分。
这可是企图加害得宠嫔妃的罪责,这样轻飘飘揭过,其实对齐妃,已经算是一种宽恕了。
自然,在从前,做这件事的人是甄嬛,而齐妃被责罚的原因,是送了一碗绝育的汤药给叶澜依,害得叶澜依终身无法生育。
那时甄嬛已经回宫了,这一次,事情发生得早了些,出面的人也只能是安陵容了。
皇上闻言,皱了皱眉,颔首道:“自然是记得的,怎么?”
“臣妾想,三阿哥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安陵容说着,回头一看,果然就见弘时满脸愕然,正不可置信地看着安陵容和皇上。
旋即,他矢口否认道:“不可能!”
皇额娘不是这样说的!
皇额娘分明很隐晦的与他说过,提这件事的人,是皇额娘呀!
毕竟真要说起来,从前皇额娘与母妃之间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怎么可能是安陵容和皇上说的?
“没什么不可能的。”
安陵容语气平静,看向弘时,说道:“那时我诞下皇子,即将封妃。你额娘为了你将来的前途考虑,自然是容不下我的。”
“只是她这一辈子,都没怎么和人斗过,也不懂用什么心机法子来害人。那日发生的事情,你还可以去问惠嫔、端妃和敬妃。”
“再不济,还有底下的宫女呢,我本事再大,总不能将整个宫里的人都收买了吧?你怎么都是能知道真相的。”
弘时沉默了。
那天发生的事情,太可怕了,是他并不愿意回忆的。
他只知道,他赶去养心殿的时候,已经出事情了,那些宫女不敢和他说到底怎么回事,他心里不安,闯了进去。
那一幕,弘时现在都记得。
母妃躺在地上,七窍流血,眼睛睁得老大,赫然是死不瞑目的模样。
分明今日一早,母妃还早早起来,塞给他了他最喜欢吃的点心,叫他好好读书,不要叫他的皇阿玛失望。
母妃经常这样叮嘱他,弘时也不过是习以为常,只是觉得稍微有点奇怪的是,母妃那天早上眼睛有些红。
他本来是没在意的。
这些关于他母妃的死细节,是他下意识想要忽略的事情,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忘记那可怕的一幕。
“不……”
哪怕心中已经信了安陵容,弘时还是拼命摇头,否认道:“不,我不信。既然我母妃想要害你,那你为什么还要为了她向皇阿玛求情?”
“这不合理,一定是你在骗我!”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安陵容看着弘时,再次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我深以为然,虽然齐妃所作所为并不正确,但她出发点却也还是这一句话。”
“我也是为人母,自然能理解她。更何况……你的母妃为人如何,你还不知道么?向来是连一只蚂蚁都不肯踩死的。”
“我还觉得有些奇怪,她怎么忽然狠下心做这件事了。不过事情过去这么久,想要查也是查不出来的了。”
“我能为她做的,也不过是保留最后的体面。”
弘时不说话了。
他跪着,软倒在了地上,脑子乱糟糟的。
是有人诱使他母妃做的这件事?
对,母妃人那么善良,一定是旁人教唆的。
会是谁呢?
母妃,母妃……
弘时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养心殿外,小夏子禀报,说是皇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