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多时,费鸡师与裴喜君几人,先行安置于宁湖城的司马府中,贺蒙也同样居住此处,留下几名兵士以作护卫,其余人,奔赴城外汇合剩余兵士。
而上官瑶环与苏无名几人,在顾文彬的带领下,踏上了前往城外碧水阁的路途。
一路上,顾文彬毕恭毕敬,深怕怠慢了众人,李伏蝉自是闲不住,也跟随前来,此刻正吃着不知何时在宁湖城中买到的蟹黄饆饠,宁湖临水,故多鼍,但,更产湖蟹,越浦黄甘嫩,吴溪紫蟹肥,这宁湖的水蟹,剥壳取肉,杂以蟹黄,淋酸、甘、苦、辛、咸五味汁水,外裹水油面皮,过鸡子液,点缀芝麻,入炉烘烤,食之,外皮酥脆,蟹香满溢,极尽鲜美,常伴有酸、甘、苦、辛、咸,五味齐全,更生滋味!
李伏蝉坠在众人之后,独自享用着美食,这一次,倒是不曾与大家分享,没法子,此刻的上官瑶环正面如冰霜,问询着顾文彬关于鼍神会之事。
顾文彬脸色为难,不敢弄虚作假,却也不敢悉数相告,只能将鼍神社的某些事,挑选着讲述,“今日黜陟使所见那鼍神社领司沈充,平日里确是霸道了些,但也确实是为州里做了不少事,就拿税赋来说,每年收取时,州里无需再派人催缴,神社会提前从商人和百姓那里帮着收取,无人敢不交,故历任刺史都给神社面子,更何况鼍神还能保佑宁湖风调雨顺啊,本州富饶,多亏了鼍神啊!”
这一番话,顾文彬越说越起劲,不仅夸赞了鼍神社功绩,还将刺史推出台前,定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可他得意之时,丝毫不差注意到,苏无名几人听闻鼍神社代替赋税时的古怪的面色,和上官瑶环愈加冰冷的面容。
上官瑶环脚步一顿,顾文彬走出去好几步才反应过来,赶忙回头,这才发现上官瑶环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当即心头一慌,我是又说错什么了吗?
上官瑶环忽然笑出声来,笑声中却是说不清的嘲讽与轻蔑,只听她冷淡道:“征税赋税乃朝廷之大事,本就该由朝廷负责征收,怎么,如今此事,也落在了旁人手中,你似乎还觉得高兴不成!”此话一出,顾文彬脑袋一震,心底一片哇凉,元日已过,渐入春日,可天气仍有寒流,可他脑门上的汗却是一茬接着一茬,他这才恍然想起,眼前的上官瑶环是天子亲派,又是公主亲信,是来监察他宁湖官吏的,又不是他宁湖官员,怎可能对此事觉得理所当然。
只听上官瑶环继续道:“鼍神社向商人与百姓赋税,再上交朝廷,这其中,可有账目,你等可知鼍神社是否中饱私囊,是否有搜刮民脂民膏,”上官瑶环再度冷笑,“呵,不敢不交,顾长史倒也是个实诚人啊!”
“哎呦!坏了!”顾文彬心里一个咯噔,自己都在说些什么呀!还在想着如何找补,却听身旁的苏无名忽然道:“此处便是刺史居所了吧?”原来,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到了地方。
顾文彬赶紧抹了抹面上的汗水,感激地看了一眼苏无名,急忙回道:“正是,正是!”
苏无名也是略感好笑,无声地与上官瑶环对视一眼,两人俱是对这宁湖官员与鼍神会之间的联系有了初步的了解,如今,便是要看看这宁湖刺史,到底又是何态度了!
而众人也这才注意到,此处别墅却是不小,此地远离城中,地方倒是清幽宁静,这宅子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一眼看去,便注意到那精心修筑的院墙,墙头还攀附着几株藤蔓,院门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其上悬挂着名“碧水阁”的牌匾,倒真是一处价值不菲的院子。
许是瞧出众人眼中的诧异,顾文彬赶紧解释道:“这别墅,是多年前神社所建,赠与州里的,后来才成了历任刺史的休憩之所,李刺史便爱在此处办公。”说着便推开院门引领着众人进入。
进得院门,又是一番光景,水榭回廊,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角落上还静静卧着一方小池塘,其上零星布着几株荷花,未逢时节,此刻倒是显得有些衰败。
众人刚进门,便见到一位老翁正在院子小路上清扫着落叶,顾文彬三两步先走上前,转身未众人介绍道:“这人叫李四,是个哑巴,我曾建议刺史换个能说会道的人伺候,可他与老仆情深,始终不肯换。”
众人闻言,倒是对这刺史有了些好的感观,只见顾文彬走上前,拔高声调,唤过李四,“李四,过来过来,我问你,刺史可在啊?”
李四转过身,众人这才看清这老仆的面容,眼角,嘴角俱是烧伤,观那疤痕,许是陈年旧伤了,众人倒也不以为意,只见李四佝偻着腰背,指着厅堂,一阵比划带呜咽,顾文彬毕竟认识李四有段日子,便立马领会其意,“哦,刺史在屋里啊!”老仆立马点头。
顾文彬立马吩咐,“去敲门,就说是江南道节度使与新任的宁湖司马和司兵参军来了!快去,快去!”
李四听闻,便一步一步向屋内走去,而苏无名一直观察着其举止,心中泛起思绪,却未曾显露,只见顾文彬又恭恭敬敬地跑回来,道:“刺史住在此处,就是为了专心处理公务,他从不叫任何人打扰,就是三餐也只叫李四放在窗台上,因此,这才未曾得空去迎接黜陟使,而是嘱咐我,在城门等候。”
上官瑶环不置可否,她本就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倒是听闻到那句从不让人打扰,心头似闪过什么,微微侧目,只见苏无名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而李伏蝉自然知道这是为何,这位所谓的刺史,也是煞费苦心了,不知何时,落在众人之后的李伏蝉竟已经来到了众人身前,他那挺拔的身躯,大步流星,不知不觉间,便已经隐隐将众人护在了身后,卢凌风灵觉大进,自然察觉李伏蝉的动作,目光疑惑,却也稍微放快了些脚步。
而此刻的李四正在敲门,粗糙的手掌不断拍打门扉,屋内却始终无一丝回应,李伏蝉眼睛微微眯起,心中一定,双耳轻颤,某些声音便顺着风声传入耳中,李伏蝉侧过头,目光不变,“瑶环,阿叔,里面不对劲!”
闻言,顾文彬还一脸迷茫,不知发生了什么,上官瑶环与苏无名却无一丝怀疑,上官瑶环侧耳倾听,琼鼻微动,下一刻,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便传入鼻腔,上官瑶环面色微变,立即道:“伏蝉,破开门!”
话音落下,李伏蝉与卢凌风两人的身子便似箭矢一般飞身而去,顾文彬只觉眼前一花,那偌大的两道身影便消失不见,下一刻,两人齐齐出现在李四身旁,不待老仆惊讶,两人俱是飞起一脚,两扇门似破布一般,瞬间被踹得四分五裂。
顾文彬与李四两人见此场景还没来得及惊讶,房间内的景象便令他们神色剧变,双腿发软,屋内哪还有什么刺史,只有一具缺失了右手臂与头颅的尸体,和一屋子的满地狼藉,而那尸体所身着的,正是刺史官服!
苏无名与上官瑶环立即三两步迈入屋内,看着尸体俱是无言,两人虽无慌乱,但此刻却是多了不少的疑惑,苏无名环顾房间,除了到处破碎散落的家具陈设,便只剩下了被破开的后窗。
苏无名眼神凌厉,立即高声道:“卢凌风,保护好现场!”自不用苏无名吩咐,见到此场景的一刹,卢凌风便已经拉住了情绪激动的李四。
上官瑶环娥眉紧皱,终是长叹一声,“风雨欲来啊!”
李伏蝉目光不变,已经悄然来到上官瑶环身侧,轻声安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瑶环莫忧!”上官瑶环闻言,眉头缓缓舒展。
很快,州中捕手仵作尽皆到场,苏无名与卢凌风趁着仵作还在验尸,已在屋内四处观察,走到一处屋内,苏无名的目光落在了房间地板之上突出的太极八卦图,乾居上,坤位下,犹如天地定位,充满了神秘。
卢凌风看着蹲下身子观察八卦图的苏无名,疑惑道:“此图,有什么异常吗?”询问时,上官瑶环与李伏蝉也慢慢靠了过来。
苏无名摇了摇头,还欲再仔细看看,身后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几人回头,只见顾文彬正领着一位满脸严肃,相貌俊朗的年轻郎君而来,几人只一眼,便觉得眼前之人甚是眼熟,只见顾文彬先指着上官瑶环,开口道:“贺参军,这位是刚刚到来的上官黜陟使,兼管江南道与岭南道,更是担任了江南道节度使!”
闻言,这位严肃的贺参军也是瞳孔一颤,微微打量了上官瑶环一眼,那冷漠的神情略有松弛,行了一礼,“贺犀拜见黜陟使!”
待贺犀自报家门,众人立马知道了眼前之人的身份,难怪眼熟,此人约莫便是贺蒙的弟弟了!
只听顾文彬继续介绍道:“这两位是新到任的苏司马和卢参军!”说着还欲介绍李伏蝉,这才恍然发现,这一路行来,自己好像还不知道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李伏蝉笑了笑,看着眼前这个面冷心热的贺参军,朗声道:“在下李伏蝉,是随上官黜陟使与,苏司马和卢参军一道而来。”
贺犀一愣,李伏蝉,这名字,好生耳熟,一时之间念之不及,却也不多纠结,一一行礼,只听顾文彬道:“贺参军,李刺史被害,事关重大,苏司马是断案高手,你可多向他请教!”
闻言,贺犀心中不禁冷笑,宁湖官员,自上到下,屈服于鼍神社者,不计其数,自己本就唾弃这宁湖官场中的每一人,如今,这新来的什么司马又能清白多久呢,心中不屑,正欲冷淡回绝,却忽然听到苏无名开了口,“顾长史过誉了,苏某初到宁湖,人生地不熟,还需贺参军多多协助,”说着,苏无名的目光落在贺犀身上,“贺参军倒是与你兄长颇为相似,只一眼,便可认出啊!”
贺犀一愣,讶异道:“苏司马认识我兄长?”
苏无名手一抬,虚指向上官瑶环,立马道:“贺蒙参军自润州领兵,前来护卫上官黜陟使,如今,正在司马府中呢!”
贺犀神色激动,看向上官瑶环,又看向身侧的顾文彬,顾文彬也道:“正是如此,刚刚城门处,我们也见过了!”
贺犀大喜,冷淡的神色顿去,他与兄长自小相依为命,感情甚笃,如今,两地为官,每每来信,俱是兄长对阿弟的担忧与操心,可大唐官员,无有调令,不可擅离属地,如今,已鲜少见面,此刻听闻兄长归来,自是喜不自禁,当即道:“苏司马,若得空闲,还望不嫌贺犀叨扰!”
苏无名自然不会在意,“自是无妨!”
说是若得闲,可没一会,贺犀便先行离去,前往了司马府,顾文彬也是百般无奈。
待碧水阁勘察完毕,刺史尸体也被运回了州中停尸之所,众人这才回返司马府,而刚至府前,薛环早早在此等候,一脸兴高采烈,道:“先生,你们回来啦,这里,可比南州的司马府大多了!”
苏无名抬头看了看司马府门前的牌匾,崭新的烫金大字,在阳光下,亮得灼人眼球,这哪里是什么司马府,还不是上官瑶环未曾单独离去,此地,本就是为上官瑶环准备的居所,如今不过是套上了司马府的壳,比起宁湖原本的司马府大了不知多少!
苏无名一下子便想通了其中关节,嘴角一抽,忍不住对身侧的上官瑶环道:“这一次,是为兄沾了瑶环的光了!”
上官瑶环何等聪颖,闻弦知意,看着那崭新的牌匾,忍不住笑了笑,而李伏蝉立马走上前,揶揄道:“阿叔,那你不得请瑶环好好吃上一顿,南州来此,一路跋山涉水,我们可都许久没好好吃过饭了!”
苏无名双眼突然睁大,不自觉地捂紧自己腰间的荷包,看着笑的灿烂的李伏蝉,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而卢凌风见苏无名那一脸为难的神色,立马来了兴趣,“是啊,苏无名,这一路走得辛苦,你可不得好好犒劳犒劳大家!”
怎么你也来!苏无名气的吹胡子瞪眼,惹得上官瑶环与李伏蝉哈哈大笑,这时,薛环忽然道:“对了,先生,刚刚忽然来了一个司法参军,说是找贺蒙参军事,两人正在后院说话呢!”
苏无名讶异,“这般快就来了啊,走,我们正好,也有些事要向这位贺参军打听打听!”
说完,众人便进入了这崭新的宁湖司马府,阳光下,宁湖熠熠生光,可郊外的碧水阁前,却迎来了一位伤心欲绝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