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谢遇从皇城回到延年里的老宅。
他穿门而入,进屋之际脚下略停,抬眼看向那坐在床上的人。
“几时醒的?”
“刚醒,你没在梦里,我等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谢遇上床,垂目看着对方:“那就是在我出去时醒的,等了半个时辰。”
樊璃身体倾过去靠在谢遇怀中:“好久,你半夜丢下我不管,是忙着出去捉大耗子?”
谢遇:“去皇城找猫侍中。”
樊璃圈住对方脖颈依赖轻蹭,冰冷大手在他头上揉揉,抱着他躺下。
他软骨头似的挤去,温热身躯全扒在谢遇身上。
冷梅香浓烈逼人,他安静片刻,支棱着手爪子朝那敏感鼓胀的地方摸索。
幽冷大手猝然抓住他手腕,低沉音色中满是警告。
“樊璃——”
“谢叔叔想媳妇了。”
樊璃压着声笑起来:“碰一下就这样大的反应,你不矜持。”
谢遇浑身僵硬的向外侧挪开几寸,樊璃蠕动着蹭过去抱住对方。
“我身上冷。”
“那我给你暖暖,我身上热乎。”
他穿着单薄的里衣黏皮糖似的钻过来,没贴多久就撑不住了,他开始打抖,悄悄缩回手朝手上哈了口热气。
耳边忽然一声低笑。
那低沉嗓音带着一丝玩味,笑问他:“冷了?”
樊璃蜷在谢遇怀中:“不怕冷。”
“那樊璃刚才是在吃手?”
“……就是想抱,谢叔叔很金贵、抱不得么?”
黑暗中,深红双目微眯着盯紧少年。
“若你知道我的意图,便要想着逃了。”
“有多可怕的意图?”
谢遇不说话了,将对方严严实实的裹在被子里,额头轻抵过去。
“睡吧。”
*
樊璃进梦的一瞬间,梦中这片灰沉沉的天突然变脸似的。
转眼功夫,一抹晃眼的陌生颜色便覆盖了整个天穹,幽深,高远,衬得那天穹下的少年像一粒白色微尘。
樊璃陡然定在地上,紧攥着谢遇袖子用眼神询问对方。
“蓝色。”谢遇垂眸看着他,“喜欢么?”
少年哑了一样,眼神发紧的望向那全新的天。
许久许久,睁圆的狐狸眼突然间弯成月牙,眼眶发烫时他匆忙的低下头。
“这就是蓝色?”
那低沉嗓音在旁边回道:“嗯。”
樊璃抿着嘴,目光从遍地青草扫过,上抬,再度看向那湛蓝天空。
“很漂亮。”他答道。
蓝色,这深邃颜色有谢遇的味道,看到它的一瞬间便让人战栗不已。
“外面的天就是这样的,对么?”
“外面的天变幻无常,有时阴,有时晴,这是天晴的样子。”
谢遇抬眸望向那蓝色天穹,挥手间天上便多出一大片巨型云团。
亮白色的巨云在长风吹动下随意变幻,他们站在它面前,云光将两人的衣袍晃出一模一样的色调。
少年攥着谢遇袖子、痴痴的抬头望着。
他转头看着谢遇,说道:“以前的我一定陪你看过这种风景,早上,中午,下午、傍晚、夜晚,只要我们一抬头就能看到同一片天。”
“你当时十七八岁,我一两岁,你抱着我在马背上绕城游走,我靠在你怀里学你说话,长烟落日照着我们回家,下雨天就不遛马了,下雨天你陪我站在屋檐下看雨,这大概就是我的过去……”
樊璃压着眼底的湿热,笑说道:“后来我不记得你了,连天都变成昏暗无光的样子。”
他对上那暗沉沉的视线,垫脚,一个吻珍之重之的刻在谢遇唇间。
“多谢,”他为那悠远苍蓝的长天震颤,眼中水光闪动时他向谢遇笑道:“他们说鬼会吃人,可我的鬼怪一点都不可怕,我的鬼怪是温柔慈悲的神——”
鬼怪把外面的世界带到小瞎子的梦境中来了。
蓝天白云啊,好壮丽的风景!
“鬼怪是神——!”他跑出去,白色衣袍带着优美的弧度在脚边轻跃浮动。
他在草野间欢呼,纤白的衣袍在那庞大庄严的蓝天下飞舞。
“鬼怪是樊璃的救星!”
鬼是谢遇——
泪水滑下脸颊之际,他定在那万里绿涛中回头,透过模糊视线望向那长身玉立的青年。
凉风隔着百步之距从两撇白衣之间穿过。
有人的爱意化作千尺长风一寸寸拥紧那孤身十载的失明少年,有人的爱意是荒涛绿草连满天、是万丈天穹入江南。
有人死去十年仍然在心尖上藏着一丝抹不去的温软,骨髓冷彻的身躯下流淌着熔浆一样灼热的执念。
所以樊璃穿过层层叠叠的马蹄、不顾一切的朝你奔去了。
哪怕前面是狰狞嗜血的荆棘、凶兽环伺的深渊,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奔向你。
“砰——”
他飞扑到谢遇怀中。
这次没有锋利的马蹄也没有尖锐的刀枪剑戟,没有剐心的银甲鲜血也没有断肠的生死别离。
震耳欲聋的绿潮哗响着将他们包围,那两抹白衣在绿海中纠缠着,他捧着谢遇的脸,他抵开谢遇的唇齿。
咸涩的眼泪混入口腔与那冷梅气息融合。
“叮——”
一声银铃轻响,刻着精美雕花的银手环送到了樊璃面前。
那亡灵抚去樊璃眼尾的泪水,微俯身,将这新锻的银饰一点点戴他手上。
三颗铃铛在银环上轻晃
“不哭,谢遇给樊璃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