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褚颜的身子下意识一颤,随后便是通天的怒火带起妖气,吹得她发丝乱舞。
她自然是想让韦青山早日安息,哪怕是转世投胎成全新的人;哪怕与她缘分已断;哪怕与她见面不相识。
也好过藏在她的体内酝养。
她毕竟是个妖,虽可保韦青山魂魄十年,可再过一个十年,她并不能保证自身的妖气不会侵染半分。
毕竟,她也从未将人魂酝养在体内十年。
莫说是她,整个骨魂妖一族,恐怕都不曾酝养过这样久的魂魄。
可若是人魂沾染了妖气,那转世便不可能成人了。
几乎是在妖气迸发的那一刻,易轻朝就将手覆在腰侧,已做好随手抽剑的准备,林晚林的指尖也不知何时捏上了符咒。
或者说,这两人从一开始就并未对褚颜放低戒心。
这样的大妖太强了,强到他们光是不让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已是耗费大量的精力。
他们没有办法做到对褚颜毫无防备。
反倒是引起这一切根源的傅桉依旧是眸光淡淡的,甚至伸手拍了拍易轻朝覆在腰上的手。
“别紧张,她不会出手的。”
若是出手,自己也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够在她碰到易轻朝与林晚林的前一瞬,将她诛杀。
当然,傅桉并不愿意走到这一步。
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条生命啊~傅桉在心里这样想着,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心里话中的吊儿郎当,不由摇头轻笑了两声。
真是,时过境迁。
自己竟然也有一天会惋惜一个妖的生命。
要知道,她当年……
罢了。
傅桉的羽睫垂下,遮住了眼中的万千心思。
褚颜对着傅桉冷笑一声,周身妖气倒是十分老实的收了起来,“他……”
在提到韦青山之时,褚颜忍不住咬紧了牙关,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缓缓开口。
“因为,有人偷走了他的尸骨。”
没有依附的骨头,魂魄便无法安生,甚至会因为回到尸骨上而四分五裂。
“我只能一直将他的魂魄藏在体内,不然没有尸骨,他无法投胎。”
更何况韦青山的魂魄本就因褚颜是骨魂妖而受到损伤。
“那还真是恶劣。”傅桉一手抱胸,一手摸着下巴,宛如局外人一般点了点头说出了评价。
林晚林也一把丢掉了口中叼着的草,“这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就连易轻朝也默默将手从腰侧拿下,骄矜的点了一下下巴,惜字如金道:“缺德。”
这下论到褚颜的表情有些诧异。
不是。
道门当代子弟…都这么善心的吗?
还没等褚颜再次张口,傅桉搓着自己的下巴就开口了。
“要不,我们去给你偷出来?”
啊?
褚颜快速的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疑的开口道:“可以吗…?”
易轻朝与林晚林也转头看着傅桉,似乎是在等她的回答。
偷骨头,好刺激。
从来没做过!
这一刻,道门良好教育下的小苗子开始摇晃。
褚颜见状,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被藏在了哪里,不然早就把相公的尸骨都偷出来了。”
说完,褚颜又将各类兽皮缝成的兜帽重新戴上,“快了,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褚颜看向傅桉,瞳孔在这一刻因妖气的波动化作一张骷髅面,“你说,对吗?”
说话间,白骨传来咔嚓的碰撞声。
傅桉面色不改,清浅的眸子里没有一丝丝晃动,仿若眼前的褚颜是人身,还是妖身,都对她毫无分别。
“快了。”傅桉唇角的弧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她就这样直视着褚颜,“快结束了。”
褚颜满意的点了点头,抬手间妖气裹上地上昏睡的黑熊,将黑熊托举到半空中,自己转身朝着山的深处走出。
在身影即将被山中林木遮掩的那一刻,褚颜突然停下了步子,转身道。
“我感受不到你的归属。”
“你的血肉,早已消失了吧。”
傅桉的眸色一暗,可抬头时又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笑意,语气懒散道:“我都死了七百多年了,什么尸体血肉,早就化成灰飞走了。”
傅桉眯了眯眼,语气中多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不该你探知的,还是少问的好。”
如今的妖,怎么也这样爱嚼人舌根。
血肉啊……
傅桉微微合上了眼,祭天那一日的场景似乎又在眼前浮现。
俗世间凡人的哭天喊地,与道门的苍天大道来回交替着,随着一声熟悉的,高昂的,带着一腔孤勇的女声后,缓缓归于一声寂静。
那一日的人,都化作泼天的血影。
是长剑穿过血肉的声音,也是困兽最后的嘶鸣。
“你怎么了。”
易轻朝的声音激醒了沉浸在思绪中的傅桉。
傅桉身子不受控的小幅度轻颤了一下,那些回忆就像是结痂的伤口,每一次的回想起,就像是撕开血痂,戳进伤口,细细麻麻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
傅桉再次睁眼时,又是一脸的平静,“没什么,去寨子里喊人来接这些姑娘回去吧。”
“人太多了,我们也不能一手扛两个。”
说到这,傅桉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调笑,就像方才的一切只是眨眼间的错觉,此时的她仍然是那个活了九百多年,世间万物都不放在心上的傅桉。
“我还不想让寨子里的人把我当什么大力怪女人。”
在傅桉说话时,易轻朝目不转睛的盯着傅桉,方才傅桉的脸上的悲伤与寂寥在此刻已找不到一丝踪迹。
但他知道,那样的情绪方才是真实存在过的。
易轻朝敛下了眸子,将那些几乎张口欲出的话都压回心底,转身与林晚林一同走向山边的寨子。
傅桉看着易轻朝与林晚林的背影微微歪了歪头,眼中快速闪过莫名的情绪。
像是有什么要泛起,却又被几百年的孤寂所压下。
“轻朝,晚林。”
被点到名的易轻朝与林晚林齐齐转头,易轻朝看着孤零零站在林子中的傅桉抿了抿唇。
不应该是这样的。
最起码,她不应该是一个人的。
易轻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他只是觉得,像傅桉这样性格的人,应该是从小千娇万宠,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她应该四周有人,有亲朋,有挚友,而不是几百年岁月里,与道门一个又一个的子弟短暂擦肩而过。
傅桉的身影背着光亮,树叶的落影遮住了她鼻梁左侧上的红痣,那张明艳的脸在此刻失去了强烈的攻击性,化作岁月静好的柔和面容。
这是林晚林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傅桉,仿若这相隔的路不是夜归山的一条小路,而是几百年的岁月,又像是,只是眨眼之间的距离。
林晚林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极为明媚的笑意,开口问道。
“傅桉,怎么了?”
傅桉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子,一人身穿碧城色的衣袍,宽大的袖口此时被星郎色的发带缠起,面容沉静,唇角却微微上扬,柔和了整张面容。
另一人明绿色的衣袍,中袖随着人抬手揉捏手腕的动作滑下,漏出内衣绣了几片竹叶的麴尘色的内衫,略圆的下睑此时笑的弯弯,整张脸的少年气更浓。
见傅桉没有回话,林晚林从揉捏手腕的动作转为朝着傅桉挥了挥手。
傅桉见状垂首低低笑了几声,再次抬头时,眼中是明晃晃的笑意。
“你们受伤了,等会我给你们上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