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善嘉和霍十二踏进女学开始,天莫名其妙就阴沉了下来。
若换在一个月前,这时间,学里该是十分热闹的。
可现在草木疯长,卵石小道不知何故多处被撬起,石子散落各处无人打理,走路都需悬着心。
而那绵绵唱腔忽大忽小,就像一种指引,青天白日的带着一股子森森鬼气。
柴善嘉后脖子都有点毛了。
她转身双手抱住霍十二的胳膊,脸藏他背后,小声道:“你说的乱七八糟,不会是那种……嗯,乱七八糟吧?我最怕那个了,要不我们说清楚了再走吧?”
柴善嘉哆哆嗦嗦,鬼鬼祟祟的,恨不能用霍十二的胳膊把自己脑袋围一圈再拿袖子遮住脸。
霍十二抿着嘴忍住笑,将手掌放在女童毛茸茸的脑袋顶,狠狠rua了一把。
“什么那种那种?”他故意道。
“……你,难道不是早知女学有异,才不叫我来?我还以为是那种擦……那种乱七八糟,没想到是这个?哎,到底是夜里演那种鬼戏,撒纸钱现上吊那种,还是真有什么啊?
不是吧大哥,你们法会演出尺度这么大的吗?哇!”
柴善嘉突的整个人一僵,满脸悟了的表情,惊愕道,“那……赵教谕夜里见到的瞿纬之到底是人是鬼?
怪不得眼里没人直接路过,怪不得半百的阿伯穿红戴绿呢,噫……”
霍十二听着,嘴角逗弄的笑意逐渐凝结。
他就多余逗她,这截萝卜,脑子里像是开了个马场,万马奔腾!领头的那匹还是疯的!
说得他心里也开始发毛……
“别说话。”霍十二绷着脸道。
“嗯?”柴善嘉神情更鬼祟了。
“当初说借女学来安顿一群突然冒出来的女子,说是为浴佛节法会,还由府台夫人亲自出面安置。只这些讯息,便能推测出其中不妥来。”
霍十二难得认真的解释着,也可能纯粹想捋一捋思路,“那个时间点太凑巧了……”
柴善嘉一时被他说住了,也拧着眉沉思起来。
女学停课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她落枕那天,家里去请假得知的。
在落枕以前……是瞿子昂离开,李山长暴毙,漕船……
沉船?
所以……
“所以我才说此事不宜介入,内里必定乱七八糟。”霍十二笑了一下,倒像带着些嘲弄。
这么一来,柴善嘉也没心思再疑神疑鬼了。
两人身后跟着一二护卫,沉默着继续往前。
而先前的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更显得女学深处蔓草丛生、阴翳蔽目……
“来客止步。”
这时,斜侧的小道上忽的走来一老妈妈,她身后还跟着个年轻媳妇子。
这两人的打扮,柴善嘉看着就眼熟。
有点像是那时陪着郭云仙,后头被郭氏挂上了海鲜市场,想要强行转给她的那教养妈妈。
两人穿戴皆是素色,钗环尽褪,面上因总板着脸,嘴角木偶纹、两颊法令纹都十分深刻下挂。
看起来就不好打交道。
这时他们所在的位置离着柴善嘉平日的课室已不远了。
然而,那老妈妈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反身拦在面前,语调沉沉道:“男宾止步,里头是姑娘们排舞、学艺的地方,不可教外男窥见。”
柴善嘉本能的不喜这些人,故此,态度骄蛮道:“可你们不是要在浴佛节上演出?到时路旁还分男女呢?男的赶紧回去,不许瞧?”
“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在此撒野!”
老妈妈没答,她身边长着双三角眼的年轻媳妇蹦了出来,语气激动道:“哟,长着一张好脸,小嘴跟喝了药似的,家里没人教,死绝了呀?
说了不叫进、不叫看了,听不懂吗?还不快滚?”
这媳妇说话十分市井,且态度张狂。
看起来就有所倚仗。
而这恶犬似的口出秽言,显然是被默许的。
这时,柴善嘉身后不远的黑壮大汉杜晓蝉,二话不说抢上前,一把就将那还在吱哇乱吠的妇人揪起来,拎上了半空。
“哎,哎哎!你给我松,你干什么,疼疼疼——”
“杜晓蝉。”
霍十二在这闹剧中,显得过于平静,稍提了声调喊了一句,随即淡道:“把她弄出去,漱干净嘴。
再叫她给姑娘家中祖先挨个赔个罪,得了原谅就好。”
柴善嘉原想着,由杜晓蝉去捉这媳妇就很不便。
尤其这半讲究不讲究的世道,对面若撒开了折腾胡闹,喊点什么说不清的,那可真容易出师未捷身先死。
谁料,霍十二这边也非草包,杜晓蝉从捉拿到控制住那媳妇,统共也没叫她喊出两句囫囵话来。
“呜呜……呜妈,妈……”
于是,杜晓蝉捂着那正反扑腾的三角眼,飞快往后撤去。
这时,拦在对面的老妈妈才觉棘手,抬脚试图去拦,心下又怯了。
只憋出一句:“你们青天白日的到底想做什么?这儿可是女学,当今长公主主持建造的学馆,现今也是府台夫人亲自照应。
你们快些撒开她,我可当无事发生,不叫她往外说你们来过,成吗?你们快些走了吧?”
这口气,已明显色厉内荏。
而这时别说杜晓蝉那腿脚,早提着三角眼跑出二里地了。
只说霍十二,他眼梢都没抬一下。
柴善嘉更是。
她才反应过来,方才霍十二说什么来着?
给她祖先挨个赔罪,得了原谅?
好家伙,祖先要能应答呢?
三角眼无了呀……
这时,庑廊尽处,月洞门外,一抹蔷薇红缓缓转了出来。她身后有个捧着琴的侍女,着灰衫。二人就像恰好经过。
虽则她们身后不远也跟着一个与这边的老妈妈、三角眼一般装束的中年妇人。可那妇人也只不远不近的坠着,并不上前打扰。
蔷薇春衫的少女看着模样姣好、身段风流,但,那走路的姿态却叫柴善嘉目露深思。
实在太古怪了。
娇娇怯怯,弯折着颈项,行动间很是心神不定的样子,总频频他顾。
若非眉眼瞧得清楚,这身形、这动态,太像后来造作的郭云仙了……
柴善嘉抿抿嘴,心中暗自拿定了主意。
趁老妈妈尚在与他们对峙,她突的一弯身,脚下稍一偏,跟一尾鱼儿入了海似的,撒开腿就跑了过去。
“哎你!她,快拦住她呀——”
“她又不是外男,缘何也不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