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后,慕蓉敲响了诛颉的房门,告诉他来意后,便带着诛颉前去衙门问话。
一看到揭榜的人,县令的眼睛都有神了,他迫于自己无法破案已经多日没有归家,整晚宿在衙内,若是不尽早破案,他怕是身家性命不保。
张县令来自抚州,前些年调遣在此,携全家住在城北的一间小院,生活很是简朴。
慕蓉心里一直惦记着,之前那些新郎和新娘的尸体不知道有没有被他们的家人埋葬。她看着县令,眼中充满了疑问。县令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他将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了慕蓉。
原来,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大多比较迷信。对于那些无缘无故惨死的人,他们是绝对不允许进入祖宅的,以免带来不祥之兆。因此,这些事情也就不会轻易传扬出去。
至于那些尸体的去向,也是各不相同。有些尸体可能会被镇压在棺椁之中,然后沉入乌江;有些则是随意地就地掩埋,撒上驱鬼的石灰,插上经幡,形成所谓的“死穴”;还有些干脆就被扔到郊外的尸场去了,就像县衙里那些在牢狱之中死去的囚犯一样。
县衙的人都是一手处理过那些尸体,仵作亲手验尸,死状与第一对大差不差,只是没了剪子刺死的景象。
经手遗体,查完后自然要归还死者家属,由他们安排下葬事宜。
前十几天,新婚之夜死的城东汇仁正骨堂家的儿子和媳妇也没有举行盛大的丧礼,其店家老板最厌恶污秽之物,尸体是由县衙经手,放到了义庄。
只是不知这已经死去十几天的尸体,元灵已经消散,即便去找了,也看不出什么大致信息。
线索在这又断了。
诛颉本来还想挨家挨户到死过新郎新娘的家中探访,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慕蓉打消了。
回到客栈,发现无涯坐在厅中,二人走近后,他缓缓抬头,“呦,外面这么热闹,怎么不多玩会,过会我睡着了再回来也不迟。”
诛颉似乎感受到来自无涯的凝视,他只知两人是不对付的,“无涯师弟吃过了吗?”
慕蓉倒是不搭理二人,转身上楼去了。诛颉缓缓坐在无涯身边,无涯拿了个杯子给你灌水,“师兄,你们方才莫不是去了县衙?”
诛颉不可置信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你跟踪我们。”
“我刚醒,没想到你们二人就已经出去了,竟然不带我一个,没心没肺,说好的三人行。”无涯有点恼怒的喝了口水,转身吩咐小儿上两道菜,一道酱炖牛蹄,一道清炒素菜。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去了县衙?”诛颉刨根问底。
无涯顿了顿,缓缓道:“你们一进客栈,我便闻到了若隐若现的线香味,而离这里最近的庙便是地仙庙,我可不信你们因为找不到线索而烧香拜佛去了。况且,地仙庙临东几十米,不就是县衙吗?”
“你还真说对了,我们方才去找了县令问了些话。”
“然后呢。”
“张县令说十几天前,有一对新婚夫妇的尸体经衙役之手被送去了义庄,可惜身体的灵气已经消散,死无查证了。”
照这么说,这新婚案如今毫无头绪。“苍天老爷都说没办法,我们也只能再去钱府一趟了。”说罢,无涯形成个精于算计的嘴角。
诛颉惊讶之余,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可惜钱府那边根本不愿松口,我们无法靠近灵堂。若是师父在就好了,他定能为我指点迷津。”他哀声叹着气,吃下的东西也觉无味。
暮色已晚,街道上亮起来几百盏夜灯,亮如白昼。
这日阴天,乌江之上缓缓行驶着数艘船只,船头立着船夫摇着船桨,舟中传来咿咿呀呀的琵琶声和昆曲声,江边的长廊中坐满了巳凉城中前来观看的显贵们。
众人皆听说花满楼的舞娥舞步轻盈,能在江面点水,舞姿优美令人称赞。每逢细雨时节,船上便会传出悠扬的曲乐唱词;而若天气晴朗,还可看到舞娥们排练的曲目。
待到夜幕降临之时,无涯带着诛颉来到江边欣赏舞蹈表演。只见连成一片的竹筏上站立着七八位身着玄天彩衣的仙女,她们身姿曼妙,面容姣好,脸上涂抹着胭脂水粉更显得妩媚动人。
几位公子或许是因为饮酒有些微醺,他们坐在廊亭边上,向着下方的女子鼓掌欢呼。
然而,无涯并不是特意前来听曲的。这里聚集了许多人,大多都是喜欢凑热闹、爱打听消息的人,消息传递得最快。于是,无涯和诛颉两人换下了师门的妆发,换上了两件朴素干净的袍子。
诛颉见此处人多,实在不适应,“无涯师弟,不如我们回去探查吧,还是破了新婚案要紧。”
无涯摇着扇子,轻轻哼着船上弹奏的歌,拉着他的肩膀道:“就是来查案的。”
“这里乃是烟花之地,实在不是我等修仙之人该来的。”
诛颉禁步,想往回走,却被无涯拉住了,“此处人多,关系极其复杂,来此处不仅能听到曲子,还能打探些消息。”
不多时,无涯便在临近的廊道中发现了钱老爷,他此刻丝毫没有了在人前的唯唯诺诺,而是沉醉在花街柳巷之中。
这人得避开点,无涯拉着诛颉,诛颉似乎也发现了那边,道:“那不是钱老爷了,他怎的在此。”
“还能干嘛?肯定和这些人一样来听曲的。”
诛颉道:“我们将慕蓉师妹一人留在客栈,未免太过不厚道。”
无涯拍着他的肩膀,给他一个眼神示意后,“她可不是什么坐的住的主,你瞧,后面呢!”
诛颉缓缓回头,果然在身后发现了躲藏在两个说笑女子身后的慕蓉,“原来如此。”
二人走了许久的路,才在一个廊亭中看到一个独自酗酒的男子,那人约莫二十多,不顾水上的污渍,倒是一个人对着无人的座位对饮。
无涯缓缓走到他的身边,轻轻唤着,“兄台,为何一个人在此喝闷酒?”
那人面若冠玉,有君子谦谦之风,身着华服,气度不凡,只是眉眼垂垂,满脸愁容。见有人跟他搭话,他只是斟了满杯黄酒,无声的喝着。
“兄台不说,我也知道……”无涯十拿九稳的坐在了那人对面,打量起了杯中浊酒。
那公子徐徐抬眼,侧着头,道:“你个白脸书生知道什么。”
无涯示意让诛颉离开,这边独独剩下两人的安静身影。“公子心中郁结,杜康不能解,或许我可以。”
公子轻蔑一笑,擦了擦袖口的灰,正要离去。
“且慢,兄台难道不想知道,我猜的对不对嘛?”无涯不紧不慢,斟酌了一小杯。
那人似乎没有兴趣,撂下一句:“不需要,滚,别妨我的眼。”此刻他的心中,已经没了诗书涵养,无名的火焰正愈发燃起。
“兄台切莫动怒,你所失意之事不正是与戴二小姐的婚事吗?如今成亲犹如诅咒,妨是入洞房者,皆离奇身死,碍于这层面,你与戴二小姐的婚事只能无限延期。”
无涯不知道的是,这个众所周知的事,于别人来讲不过是饭后说谈,于他而言,确是万剑穿心之痛。
再度提起,不过是加剧伤口的恶化。
“你知道又如何?整个巳凉城谁人不知,随便个人打听打听我,都知道的事,何必多言!”说罢,他怒气冲天,摔了酒瓶愤然而去。
世人皆知,文家长子与戴二小姐青梅竹马。
世人自认为这是一桩好姻缘,便互拟了亲书。
文家长子文羲和,今二十,样貌不凡,文武皆备。
戴二小姐戴缨络,今十九,知书达礼,名门闺秀。
文羲和自觉与戴缨络情投意合,只差本月良辰吉日下聘礼,迎新妇入门,如今新婚案迫在眉睫,众人皆不嫁娶,而今,二人只得,一人待嫁闺中,一人借酒消愁。
文羲和蹒跚走了两步,眼前却被人拦住,他定睛一看,是方才那位,便推搡了那人一下,一点未动,“你是谁?别挡我的道,一边去。”
“兄台,有事好商量,我方才所说句句属实,不如你考量一番,再赶我走也不迟。”无涯不死心,扇起写着“人生得意须尽欢”几字的折扇,这几字虽潦草,却是他亲手所绘,很是珍贵。
文羲和扶着廊柱,有气无力道:“你方才说……能解我心中烦忧。是能破了这新婚诅咒吗?”
无涯义正言辞道:“修仙之人不打诳语。”
“原来是破修仙的,难怪如此夸夸其谈,不可信。”文羲和踉跄走了几步,酒劲上来了,他一下子也无力再动。
“诶,兄台,别轻易对我下结论,我能掐会算,我告诉你一些不知道的。”无涯坐在他身边,凑近了说。
“不会是来敛财的吧?”文羲和再三确认。
无涯摆摆手,道:“不收钱,你放心。”
“那不收钱的更不能信,都是悖言乱辞,妄口巴舌。”
无涯只得规劝一二,他不曾想,这文大才子竟然如此警惕,“那怎的你才信?”
文羲和缓缓道:“两文,买你个消息,你就值这个价,多了不给,少了不赔。”
区区两文?只能买两个包子,还都不是肉馅。狗见了都嫌。
“成,两文便两文。”无涯接过文羲和手中的铜板,想到,这可是下山以来第一次通过算卦得的钱,来之不易。
“兄台想知道什么?”
“新婚案幕后黑手。”
“你你你……这个我还未查出来。”
“就说你是个江湖骗子,把那两文也还给我。”文羲和伸手讨要。
“货币出售,概不退换哈。”无涯抓牢了自己锦囊,生怕被抢走了。
“奸商,我要抓你报官,关你个三年五载,看你还敢不敢蒙骗我。”
“你这人怎的如此极端。这件事我虽还未查证出是谁,但若是兄台肯配合我,一定将那幕后黑手公之于众。”
文羲和纳闷了,自己不过是是个小门小户的文家长子,如何能配合他抓凶手,心中顿时不快,“你不是说自己能掐会算,怎么猜不透呢?还是承认吧,技艺不精。将我的两文钱还给我,我便不报官了,大家各退一步如何。”
无涯攥紧了钱袋,生怕被人抢了去,缓缓道:“莫急莫急。请听我一言。”
“兄台,你今年怕不是二十一吧!观你面相,似乎要捎大些。”
刀光剑影之间,他还是捕捉到了文羲和眼中一丝虚心,尽管他极力演示,故作酩酊大醉。
“我就说你是个讹钱破修仙的,就连我的年龄都算不准。”文羲和抱着柱子,一副窘态。
“那看来真的是我算错了……”无涯邪魅一笑,从兜里摸出两块铜板,主动递了上去。
文羲和收了钱,摇晃着身体,唠叨念着:“算你识相,今日便不与人宣扬你讹人的算术了,以后若是再被我逮着,我就当替天行道,报官抓你。”
文羲和口中伴着琵琶惨惨戚戚的音律,唱起了柳词。
慕蓉抱着剑大摇大摆走来,敲了敲他的肩膀,问:“喂,找无关紧要的人聊什么算术,就你那狗屁不通的占卜,能算出明天阴晴便不错了,还算什么人家都不知道的事。这下打脸了吧!”
无涯转身,一脸傲娇,道:“谁说我算错了的。”
这时,诛颉也走了来,不解问:“无涯师弟,你是怎么知道他与戴家二小姐有婚事,这几日我们可都是一起出行住宿,你怎么好像知道的比我们都多一样。还有你今晚来此,不会就是为了邂逅这位文公子吧?”
无涯被一连串问题绕的有些晕,吞吞吐吐道:“这么多问题,我要解释到什么时候啊?这些消息,当然是住店的时候,找店小二打听的呗,花了些碎银而已,这出门在外,银子便是万能的,什么东西买不到?”
诛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揣摩道:“这便是不出客栈,也能通晓巳凉城小道消息的秘诀,嗷……我算是见识到了,为何你总是比我懂得多,看来是我还不够变通。”
无涯轻巧的摸了摸诛颉的头,“孺子可教也。”
慕蓉全程黑脸,不给他一点好脸色看,“教什么教,师兄只是很少下山,又不是傻,你能想到的我们当然也能想到,你以为全世界就你聪慧?自大又自恋。”
无涯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瞧着她今天这身打扮,也是清新脱俗,也就不跟她一般见识好了,“那不知,蓉儿妹妹可有打听出什么有用消息呢?不是吧不是吧,蓉儿妹妹出门一趟,不会全程都盯着我看吧,这……哎呀呀呀,怪令人羞涩的。”
慕蓉火气冲天,咬牙切齿道:“汝有病否,不如早医,待疾病缠身,药石无医,只能气绝身亡!”
无涯抚了抚额前的发,轻声道:“蓉儿妹妹莫急,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查出楚新婚案的罪魁祸首,气话还是等留着万事解决完再说吧。”
诛颉见势,拽住了无涯的手,问:“师弟有何推断?”
无涯坐在栏杆上,手背顶着下巴思考,道:“既然这桩案件死的只有新郎新娘,不如我们找一户人家,假装娶亲,待夜半之时,全程看守,这案件的真凶自然而然,浮出水面。”
慕蓉收敛凶颜,极度忍耐,道:“照你的意思这么说,你是觉得这文公子和戴家二小姐有婚约,很适合担任此次娶亲的一对?”
“生我者爹娘,知我者,蓉儿妹妹是也。”无涯打了个响指,满面笑颜。
诛颉揉了揉眼尖,期期艾艾道:“可他们二人毕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这可如何使得?”
“很简单,由蓉儿妹妹和我们其中一人代替便可。”此话说完,慕蓉和诛颉都不自觉的有些踌躇。诛颉满脸羞赧,脸涨红的似乎要滴出血来。
慕蓉推了推无涯,震怒道:“我晕红色,穿不得喜服,你们还是另找他人吧。”
诛颉也万般不愿,害臊的局促不安,道:“虽然这个办法确实可以抓到真凶,但,属实有些……让人难为情啊。”
无涯倒是没有太大动静,他自是这不过是逢场作戏,自然不会觉得难堪,“这有什么难为情的,不过是穿上喜服走个过场,何至于让你们二人如此难堪。”
诛颉平静下来,道:“其实细想下来,也并非不可,若是能抓住那真凶,或是看到面容留下政务,假意娶亲也无妨。”
“蓉儿妹妹,你意下如何。”
慕蓉依旧转身,不敢看他们的眼神,她无法想象,穿上喜服,与一名男子拜堂的景象,只得弱弱道:“无涯师弟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晕红……若是穿了红色衣物,头疼欲裂,昏昏沉沉的,如何在新婚之夜抵抗凶手呀。”
无涯自是听她谈过一嘴,不过没有过多在意,初见慕蓉,她是一身蓝白短衫,在山中也从未见过她穿过于艳丽的衣裳。
“那可怎么办呢?”无涯细细瞧着她眼中的不安 ,意图将她拆穿。
诛颉有些动容道:“总不能让戴二小姐涉险,她一个闺中女子,怕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没见过,若是让她待在新房,怕是会当场吓晕吧!”
可戴二小姐虽温顺,到底没有自保能力,那凶手凶残,新婚当晚即便有人守护,极有可能也会波及到她。
“谁说新娘一定要是个姑娘?不能是个糙汉吗?”慕蓉提议,将两人拉回思绪。
“如此说来……确实可行。我身材较高,无涯师弟,看来只能委屈你当新娘了。”诛颉捂着嘴嘿嘿笑着,身边的慕蓉与他对视一眼,嘴角也是按捺不住上扬。
无涯扶额,无奈摇头,看来只能如此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