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听了叱延那一席话,南宫皓月回到房中,只觉天地黯然神伤,丝毫没有光线照进。
她懒懒靠在书桌上,任由晌午的阳光直射进眼,她身上还是一阵阴凉,一点不受阳光照射影响。前路漫漫容不得她想太多,神仙和妖的一生太过漫长,久到海枯等到石烂,没办法像人一样,百年间撒手人寰,落得清闲。
“唉,反正都是烂命一条,死不死的无所谓啦。”她想开了,眼下,修炼要紧,日后即便不能位列仙班,也会履行一个仙的职责,造福苍生的。
她正想着,玄英在门口喊了她几声,许是想的太过入神,一时已经忘记了自己还要砍竹子的修炼之事。
“师妹,我回来了,给你带了点东西,你快出来拿。”说罢,他抱着沉甸甸的一个木盒倚靠在篱笆边上。
“诶,师兄,你怎么来了?”南宫皓月惊讶之余,看到个如石凳般高的木盒子掩着玄英看不到脸。
南宫皓月关切地问道,同时快步上前帮忙接过木盒。玄英见状,微微一笑,说道:“轻点,这里面可是好东西。师父让我去人间搜罗了一些粮食和吃食,米袋我就放置在膳房里,我想着你最近修炼辛苦,特地给你带了些回来。”
南宫皓月听后,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她感激地看着玄英,说道:“多谢师兄关心。你辛苦了,还特地为我跑这一趟。”
玄英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他环顾四周,发现南宫皓月的院子整洁而雅致,便夸赞道:“师妹你这院子布置得真好,清新雅致,让人心旷神怡。”
南宫皓月闻言,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盒子的东西是什么?”
南宫皓月忙打开了第一层木盒,赫然是一盘水晶肴肉,肉红皮白,腊卤分明,肥肉部分通体透白,让人看了十分嘴馋。
“肉!我好久没吃肉了。”南宫皓月不管不顾的,上手抓了两片就吃起来,几日不沾荤腥,都是一贯的白粥清水,嘴里都快淡出鸟了,此刻吃下腊肉时,她只觉身心都是幸福的,已经把方才的苦恼抛之九霄云外。
“慢点,吃,下面还有呢,也打开去看看。”玄英依旧在门口看着,南宫皓月一脸满足,玄英觉得这趟也算值当了。
南宫皓月此时已经顾不上回答,只是忙着享受眼前的美食。她塞了几片冷肉后,突然想吃口热乎的。于是,她又打开了一个蒸笼,只见里面是几个小笼包,香气四溢,热气腾腾。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只觉得满嘴生香,尤为满足。
“啊!妖生满足啊!”南宫皓月忍不住感叹道,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这一刻,她仿佛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和忧愁,只想沉浸在这美食带来的快乐之中。
三层食盒,最下面一盘是饭后糕点,通体乳白的芡实糕,软糯香甜,一口下去细腻可口,唇齿间满满都是红糖和芡实的香气。
“好吃,师兄,还是你懂我!”南宫皓月好吃的跺脚,小腹得以温饱,大脑也终于可以正常思考了。
“全是你的,没人和你抢,多吃点。”
“诶,师兄,你在外面站这么久,怎么不进来坐,快进来呀。”南宫皓月走过去正想推他进来。
玄英有些羞涩,拉着门框怎么也不肯进去,挣扎道:“这是闺阁女子的屋子,我进去了怕是不好,我在外面站着就好。”
南宫皓月吃完一块,弱弱说了声好吧转身要去拿另一块吃着。
“师兄,你这次光给我带好吃的了,若是让六师兄知道了,会不会气急败坏找你事呢?”
玄英抱胸,底气十足道:“没事,此去人间,我自是为所有人都备了一份礼。”
“我给师父买了一个机巧机关,他老人家在机关造物上颇有建设,肯定会喜欢的,大师兄爱看书,我便在人间搜罗了几本经书孤本,五师弟爱好观星,我为他找来了几本人间术士对星术的诠释书册,可废了老大劲了,还有沉宣,平时没个正形的,我就给他寻了几个古玩,相比他们都会高兴的。”
南宫皓月停下咀嚼,听他说了这么多,一味都在为别人着想,自己去人间一趟,也没捞着什么好处,她只觉口中的甜点心吃的有些内疚。
“四师兄,你做事还真是周到,连师父都夸你呢!不过,我替大家带回这些多的宝贝,你可曾为自己买些?”
玄英挠挠头,哑然失笑道:“我平日里没啥嗜好,只喜欢修行,凡间的东西于我而言都是修行之外的多余,不买不妨事的。”
南宫皓月自惭形秽,放下吃了一半的糕点,“四师兄,你此行辛苦,不如皓月送你一件礼物吧!希望你能喜欢。”说罢,她往身上擦了擦油脂,转而从手中变出一个香囊,道:“我所有东西不多,都是些女儿家的衣物和用品,只有这香囊,虽是凡物,却是我为数不多能送的东西了,望你不要觉得粗陋,收下可好。”
玄英摇摇手拒绝道:“都是举手之劳罢了,平日里我也经常为师父跑腿的,当下我这么好轻易拿你的东西,还是收回去吧。”
南宫皓月徐徐走来,把香囊塞进他的手心,道:“这香囊装有艾草丁香薄荷以及石菖蒲,不仅能驱虫辟邪、清热解毒、清心安神还能舒缓疲劳。我来了仙山也有一日,这里水雾湿气重的很,蚊虫也不少,想必与你有益。”
“师妹是个有心之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是修仙之人,有仙气蔽体,蚊虫都近不了身的,反倒是你这般小女子,没有仙气蔽体,怕是会被叮咬,还是留着吧!万一在脸上哪里咬着了,就破相喽。”
南宫皓月执意将香囊塞到他手中,玄英转身就想跑,“看这香囊的绣样,似是闺阁女子佩戴之物,我万万带不得的,何况我已有婚约,更收不得别的女子的物什。”
南宫皓月抬头,看着玄英那羞赧的脸,问道:“师兄已有婚配?不知是哪家仙女?”
但事实上,天上除了一些在书上记录在册的人员,什么天尊上神和佛门老君,其余的,她一概不知,只知天上有千万仙人,各个不凡。
玄英难为情道:“不说这个了,现在太阳当头,转眼迟暮,你今日修炼基础还未完成,还是早些去吧。”
玄英将香囊放回南宫皓月手中,匆匆离去。
她看这位四师兄,倒是个长情之人,实打实正人君子,想必与他相配之人,不说天真烂漫也该是个温婉碧玉的仙女,两人天作之合,连理喜结。
她自顾自嘀咕:“天色不早了,确实该去砍竹子了。”
到竹林时,扬起一阵风,竹林间婆娑的碰撞声,吱呀声像是在开门,她扶手遮着阳光,抬头看到一道炽阳。
这个时候,白雪岚应该已经闭合了碧水海棠林,四处云游了吧,不知再回去,门前庭院中的落花会堆多高呢?
她正想着,抡起柴刀生猛砍了下去,一早的挥刀,手心早已发红肿胀,坚硬如顽石的竹竿,几百刀下去才能砍断,有时眼力不好,总是一刀下去偏移在竹节处,震的她胳膊不断抽搐。
照他们所说,砍倒竹子后,还需清理竹枝,拖下山去,置于海滩上暴晒。
一日的功夫,她超出预期,一下午砍了三根,总合六根,还算能交差。
后来的日子,若是蓬莱无雨,她便准时出现在庭中,与各师兄攀谈,随后整装待发,在竹林一待便是一天。
相处之余,她发现,这些所谓的仙人也有血有肉,情感饱满,至少少了似人间的烟火气,有些出尘不俗。
每日勤修苦练,傍晚时都会与他们一齐在庭中树下参禅打坐,谪仙温柔好言,玄英飒爽无拘,以及沉宣的生龙活虎,在他们的陪伴和照料下,她开朗了些许,前尘于她眼中,似乎看淡了些。
她如今可算明白白雪岚所说,缘分尽了,的确会有人离去,若是缘分未断,无论天涯海角,总能相遇,确实是个金科玉律。
每日拂晓时,金乌从汤池升起,便能浮于海面,缓缓升天。
每日暝时,金乌周转一天,又从西海落下,烧红一天祥云。
悠悠十年,她的术法有所见长,修为可谓是突飞猛进,砍竹子于她而言,不过信手拈来之事,每日砍伐个一二百根,都不成问题。
在此之间,御剑飞行之术,她也在叱延的教授下,能维持一柱香的飞行时长,行于天上,身边略过云从,她心中快意又自在。
每每夜晚月明星稀,她便坐在海棠树下赏月。
在铺满碎石的园中,她总是日夜不断的点燃着一盏明灯,灯芯遇风不灭,在海棠树下泛着暖黄光辉。
愿他们在天之灵,能祝祷她早日修炼成仙,在临仙之前,也必定是要报杀亲之仇的。
沉宣说,貔貅是上古神兽,凶残弑杀,本该在锁妖塔中受雷火鞭体之刑,不该出现在无梓江畔的。六界中,也没有传言说貔貅被放出,若是貔貅现世,不止妖族,人间也会大乱。
镜花水月般的夜色,凉如水的秋岚,在荷塘中倒映了无数个子夜。
海棠开了十次,花色如春,在山间添一笔霜白。
叱延时常不在蓬莱,天界举办各种宴会婚嫁,都会为他送去请柬,有时一日能收到三五封信,原以为叱延会头疼苦恼,他只是让彬彬有礼的谪仙挨家送去贺礼带上祝福,自己在蓬莱落得清闲。
叱延神君有个故交好友,是冥界的地藏王,但藏王年迈,看上去是个暮老回天之人,他也时常放下冥界琐事,找叱延对弈。
南宫皓月被谪仙安排,三日清扫一次山下的台阶,因而每次有人来,她总能第一个接待入山。十年内,她变的沉稳内敛,不再似十年前那般傻气,她的心中,只有修道这一回事。
藏王平日里,半月就要来一次,因腿脚不便,每次来,都是身边的鬼侍抬着一顶灰云轿子,落在山上的庭中。
有时,天上会来一些送信的仙童小吏,骑着牛的太上老君也来过一两回,身边还跟着两位丹药童子。
凰霜公主也来山下闹过几回,每次想放火烧林,都会被谪仙教育一番,不甘离去。
风斐也抽空来过十几次,他每次来,都能在山门口碰见扫落叶的她,与她说道天界的风云记传,这家仙家犯了什么错被打入畜生道投胎历劫;这家仙侍偷盗了法器被打入天牢每日受刑;那家道童犯了逆天改命之事被雷电击溃成灰烬;或是哪家神仙与谁不睦在天上打架,被玉帝关在家中几百年面壁思过之类。不过没聊多久,他便被传唤回去,匆匆说了声下次见。
蓬莱没有侍下,都是弟子们亲力亲为,平日里除了修炼,还需抽空侍弄花草,洒扫院落,喂养仙鹤池鱼,还要抽空去藏经阁整理书籍。
每月月中,弟子们都要组合在银杏古树下祭拜,乞求蓬莱风调雨顺,说来也怪,不知这树是否真的有灵,近十年来,蓬莱倒是不曾下过暴雨,海面几里处都是风平浪静,海妖海怪,也都不敢来犯。
九月中,南宫皓月在祈雨阁闭门不出已三月,眼下节点,正是辟谷绝食的契机,她抛开眼睛和身心欲望,练就了绝气功,日后,短时间只需饮水或者服用些丹药,能维持身体的运营。
在泉心殿睡了十年的罗汉佛醒了,他一醒时,正值子夜,伸腰打哈,便震动了一座山头,整个蓬莱都为之一颤。
眼下夜色阑珊,月色如霜侵袭蓬莱,罗汉佛整理了袈裟佛衣,捻着佛珠腾云而去。
听沉宣说过,五师兄无镜如今正值飞升瓶颈期,现今在梦中顿悟大道,不久后便要下凡历劫了。
他的身体还在蓬莱,就在一棵葫芦藤架下,身体散发浅浅的芒刺,周遭的飞禽走兽都避之不及,不会轻易打扰。他好像是突然进入大梦的,身体还未做出准备,懒靠在藤下,低垂着头,一副身死之样。
南宫皓月看过他几次,谁也不知他何时回来,八苦中有一种老苦,大抵还需个几十年才能身魂归一 。
沉宣平日不爱修行,只喜欢去天池里喂仙鹤,学了一手与仙鹤交际之语。
叱延在一般时候鲜少露面,南宫皓月平日里在膳房前的菜园里却常常能看到他,坐在桃树下唏嘘长叹。
每每如此,她便会上前问候两句,打断他的沉思。
难不成仙人也有烦心事得不到解决?
南宫皓月每问一次,叱延都会说她不懂事,他只想一个人静静。
十一月,照往昔,无梓江已经大雪磅礴,江面也冻了三尺寒冰。桑园里,桑葚叶也落光了,空荡的树枝只挂着一两片摇摇欲脱的桑叶。
此时,每个房中都会生起暖炉,她的手从来都是暖烘烘的,她在旁边伴着烛光夜读,靖宣就会以查功课为由来她房中添炭火。房中门窗紧闭,一个白雪覆头的人开门而来,雪花见状飘进几片,那人的目光亲和,会放个汤婆子为她暖床。
如今的蓬莱,不会下雪,也刮不进寒风,终日是云雾缭绕。她每年都会想念,下雪的日子。
也许是下雪了,就可以不去学堂,下雪了,她不用帮阿琅晒布匹,下雪了,可以变成小狐狸栽进阿琅的怀里取暖。
十年真的好漫长,每日无休止的修行,参禅到半夜,每日耗费气力扬起柴刀,枯燥乏味地砍着竹子,每日看着同样的朝霞晚荫,有些厌倦。
十二月,她在银杏古树下许下心愿,愿有朝一日,能找到貔貅,为家眷报仇,等万事尘埃落定,今后仙途漫漫,她也如愿苦修。
一月,新的一年莅临,她在山顶遥遥相望,想望穿海面看到桑园的树,可海面茫茫一波未起,她只看到浮云悠悠,随风向南。
二月,人间应该阳春化雪了吧,除夕之夜,阖家团圆,举杯共邀明月,与邻里街坊共赏烟火。她在海棠树下独自小酌,默默伤怀。
自古,有家人在的地方才算家,她如今只是一介遗孤,再也无法与亲友相会,何来团圆可言?
三月,春意延伸神州大地,田里的人开始播种,一场场春雨无声落在凡人的蓑衣箬帽间。
她从东山日出走到西山看日落,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这绵绵不绝的雨并未润泽在她身上。
四月,蓬莱仙君大寿庭院里来了众多仙家,叱延设下酒席,宴请四方宾客。
风斐伴随南极仙翁左右,不曾来与南宫皓月交际。南宫皓月看在眼里,收敛了些性情,不再惹事,释迦牟尼授法,她只是乖戾坐在席中,无声听着。
会后,仙家众人灌下琼浆玉液,微醺而去。
五六月,扬州柳絮随风起,牡丹开遍洛阳城。荷塘菱角初绽放,海棠花开一树雪。
七月,南宫皓月正悠闲在庭中坐着,空中流窜着一道讯息,她顺势收在掌心,捏碎后,一道声响在耳畔回响:皓月,蓬莱一别,已有十年。
今日我游遍大江南北,来到人间极北之地,无梓江边,发现一个百年前兴起的部落名曰羌吾。
据鼠仙查实,几年前,貔貅曾于冬日渡江而去,祸乱过羌吾族,之后,貔貅便不知所踪。
我所知就是这些,还望你前去查证,勿念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