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没几天,我妈又住院了。
那是嘟嘟给我打电话:“小姑,我奶奶病了,我爸现在送她去医院,让我给你打电话让你快去!”
我又在班上,赶快请假,让小洪开车来接我去中心医院。
小洪车技好人机灵,到了医院,一问,我二哥他们没叫救护车,自己开面包车,还没到呢。
我俩就在大门口等。
远远的,就看见我妈在副驾上已经恐惧得面无人色了!
赶快定下心来做出稳当的样子去接下来。
咳咳,医生说这次怎么也得冒险在后脑勺那根血管做个支架了,不然人用不了两天就得完!
先输上液,做造影,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程序上的东西。
我妈此时觉得在劫难逃,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对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都不上心了。
她不操那么多心,放下执念和偏见,面容居然平和又温柔,像一个一辈子岁月静好的老太太了。
那小护士们都说:“看看这大娘,多好看!一看年轻时候就是个大美人儿。”
是啊,我妈年轻时候确实又美又高挑又能干,所以我爸这个贫农出身的解放军战士才能看上她这个富农崽子追求她呀!
她嫁给我爸时候才十八岁,我姥爷死活不同意,因为我爷爷本是富家少爷,是因为赌博又好吃懒做才沦为老婆孩子出去讨饭吃的贫农的。
他们结婚八天,我爸就回队伍上去了,从此一年一个月探亲假。
我妈那时候想跟着我爸一起走,被窝里我爸给她做思想工作:“我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啊!你看你家也有兄弟,要是你兄弟也这样,你爹你娘得多难受啊…,咱们年轻,好日子还长着呢……”
每次探亲回家,我爸还要表演大孝子,拿着城里买的好东西先去爷爷奶奶屋里住,什么时候我奶奶说回那屋去看看你媳妇吧,他才过去和我妈睡俩晚上。
我奶奶不识字,我爸在外面挣的钱,就交给大爷们保管,因为他的认知里,这就是大度、这就是兄友弟恭、这就是识大体、这就是做人有水平。
我妈生了孩子,也没有人照看,家里的农活也没个人帮忙,吃的没有吃的穿的没有穿的,因为当初不听我姥爷的话非要嫁我爸这个好吃懒做的人家,所以我姥爷也不让我姥姥舅舅他们帮她,她就只能一个人带孩子苦熬。
一开始因为文化大革命时候村里两方面武斗,我妈家的成分连累了我大爷他们,我妈在婆家一点地位都没有,家里也没有男人撑腰,受了大爷大娘们特别多的不公平对待。
后来文革结束,大家都拼命扒拉钱,我妈拖着四个孩子干什么都离不开钱,就要求我爸把钱给她,这又引起了大爷们的不满,大爷大娘们就在我爸面前诋毁我妈。
我那个糊涂爹,分不清应该跟谁亲,一点也不向着我妈,每次回去都跑到三大爷的屋里兄弟几个嘁嘁喳喳。
我妈十八岁结婚,婚后四年有的大哥,在我大哥都十七岁,要决定前途的时候,我爸才下定决心让全家都一起出来。
来了包头以后,最不适应的就是我爸。
已经四十六七岁的他,一直在外面混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之前虽然也省吃俭用,但是从来没有和我们这些人点点滴滴相处过,现在一下子身挑重担啥都要面对,他焦躁得不行!
先不说一家子临时户吃饭成问题,就是生活习惯对事物的认知也不一样。
他对比城里的妇女,嫌弃我妈无知无识像个傻子——我妈可是为了他才在老家伺候爷爷奶奶养育四个儿女受苦受累大半辈子呀!
他也嫌弃我哥哥姐姐们笨——他们难道不是因为一直憋屈在老家那个小山村才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见过的吗?
他那时候只喜欢我,因为我小,比较机灵,接受城里的新事物也快。
那么贫穷的家庭,一切都是杯水车薪,爸爸笑眯眯和蔼可亲的带着我这儿走那儿走,动不动人前献宝让给表演个节目唱个歌什么的;被他横眉冷对唉声叹气的我妈和哥哥姐姐们肯定都不高兴。
我爸给我买点小糖果小玩意儿小衣服小裙子,他们怎么可能眼睛里不冒火?
我记得我小时候总缠着我爸去买菜,回来路上就去知青点看里面卖的小零食,然后就暗示爸爸:“爸爸,你看这是啥?你猜它好吃不?我觉得肯定不好吃!”
我爸觉得我太可爱了,就花四分钱给我买一小袋,叮嘱我:“现在就快点吃了,回家别让你妈你哥哥姐姐他们看见!”
我偏不,我天生就有爱张扬的性子,也想分给我姐吃点。
可是她一见就跺脚哭闹起来,我妈就咬牙切齿骂我:“你看这个小东西一点点子个儿,心眼儿真不少,还真会哄你爸呢——这一小袋袋,又花了多少钱!”
哥哥姐姐们深以为然。
咳,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不是吗?
人家说父爱则母静,母静则子顺,子顺则家和,家和则万事兴。
我们家这是从我爸我妈结婚,我爸把我妈独自留在老家就都做错了,所以引发了之后一系列不顺不睦!
如今我妈七十五岁,耄耋老人了,我爸去世十九年了,一世变迁如今随指缝溜走,一切都是梦一场。
我妈,现在的心情是不是就是这样一个风云消散的状态呢?
大哥赶回来了。
二哥又开始了表演,当着大哥的面儿,一遍又一遍趴我妈床头,说:“妈,没事儿,你别怕啊,我和俺哥哥都在呢!”
把我妈平静的脸一下子就扭紧了,我妈又开始害怕起来,恐惧绝望的样子感觉无抓无拦立马就要坠入万丈深渊!
我观察到这种变化,赶紧说:“本来就没啥事儿,这脑梗住院又不是一次了,刚刚医生说了输输液疏通一下就好,过几天就能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