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脊梁何在
房间空旷，桌上的茶杯皆是摔碎一地，里头宽敞的榻上，有人影直直伏在枕头休息。
哪怕隔了些许距离，依旧能看清楚，周围掉落一地的各色衣裳，有男的，也有女的。
这般混乱腌臜的情形突然暴露在众人面前，那些个未曾经历过闺房之事的女眷们立刻捂紧眼睛，生怕多瞧一眼。
“那人……”紧随其后的赵沅仅仅窥了一眼，忽然回头，惊叫起来，“好像是大……大哥？”
“你说什么？”昀亲王和董淑怡齐齐一愣。
床榻之人虽看不清容颜，可那高高束起发髻的白玉冠，形似莲瓣，正是赵隽之物。
二人面上浮现几分诧异，看在别人眼中，便是府中出了丑事后一时间慌乱无措。
“不对，隽儿怎会在这里？而且还……”
说到此处，董淑怡噎了一噎，似乎觉得接下来的话不好开口，便也含糊几声，搪塞过去。
不知道又和昀亲王说了些什么，边说还边往前挤过去，可还没等她靠近，余光瞥到被人影压在身下的衾被，猛地捂住嘴。
“王爷快看，那是不是血？”
“被子里怎会有血？”董淑怡慌得拔高了声音，招手喊道，“太医！”
郭太医忙不迭提起医箱走近。
几个大夫合力将人翻了个面。
入目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半根簪子直直没入胸腔，鲜红的血液顺着衣裳纹路，一点一点往外蔓延。
“怎么会这样？”董淑怡一下子乱了分寸，跌跌撞撞往床头奔去，“我的隽儿到底怎么了？”
“王妃别急，容老夫看看。”凭借数十年救治病人的经验，郭太医尽量维持面上的平静。
只见赵隽四肢僵直，俨然已经……
下一刻，没多加思虑，伸手就往他的鼻息探。
眼下这个动作意味什么，可想而知。
诡异的气氛中，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惊颤了一声：“死人了？”
“嘘——别乱说。”
颜衿听见，也跟着众人叫嚷了起来：“好多血……他会不会已经……”
随后像是一眼也不敢多瞧，双手紧紧圈住肖辞腰肢，把头埋进他胸膛。
再开口的声音上下颤个不停：“夫君，我怕。”
肖辞察觉到怀里人控制不住的颤抖，恍惚片刻。
虽有疑惑，但还是下意识一手轻轻拍打对方后背，一手顺着后脑勺，低声安慰：“我在，别怕。”
人群中，青衣女子一副被吓呆的模样，再加上白衣男子娴熟的安慰，落在一众与颜衿鲜少接触的女眷眼中，理所应当认定对方不过又是芸芸众生中的寻常女子。
一旦遇上大事，娇弱得不堪一击。
徐小满虽然也怕，但毕竟是男儿身，总不好像颜衿一样，躲在肖辞怀里。
“哥……”他探出一个头，壮着胆子问，“赵公子真的出事了？”
肖辞抬眼一瞧。
簪子插入心口的位置分寸不差，饶是高手，就算大夫及时救治，终究难逃一死。
他说：“八九不离十。”
“我儿怎么样？”董淑怡心头咯噔，指着一众毛发发白的大夫，厉声喝道，“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他。”
“没用的。”郭太医擦了擦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制止其余大夫的无用功。
“中了神仙酿，又被金簪刺穿心脏，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
在董淑怡惊悸的目光中，郭太医直接挑破话题：“赵公子他……他已经没呼吸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王府确实出了命案。
只不过不是云雁，也不是夏思鹤，而是府中的大公子赵隽。
“不会的……隽儿明明在院子里下棋……”话到此处，董淑怡反应过来什么，差点昏厥过去，身边的婢女连忙去扶住她。
“到底是谁害的隽儿？”她双眼通红，却不敢看赵隽一眼，慌慌张张抹了把眼泪，“王爷，你一定要给我们的隽儿报仇！”
众人目光齐刷刷朝始终沉默站在一边，不发一言的昀亲王看去。
只见他脸上除了刚才闪过的一丝惊慌，连丁点痛苦也寻不到，甚至没有表情。
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未免太过冷血无情。
默了半晌，昀亲王动身，一手将插在赵隽心口的簪子拔出。
问：“这是何人之物？”
声音虽低，却带着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真凶碎尸万段的意味。
人群当即惊慌起来，当中不乏有人开始猜测。
姚姝言就着缝隙看过去，看着看着，忽而眸光一紧，张嘴就道：“那不是纨纨的簪子吗？”
“纨纨的？”赵沅一听，视线跟过去打量。
簪子虽沾了不少血迹，但模样和颜色依稀能分辨清楚，是嵌了红蓝宝石的玉花金簪。
工艺如此繁琐且价值不菲的簪子，数量本就不多，除了达官贵人的女眷外，其余人根本买不起。
这样看，确实是孟纨的簪子无误。
想到这里，赵沅道：“爹，这确实是孟尚书的女儿孟纨的簪子，她今日就戴了这个簪子。”
昀亲王追问：“她人在哪？”
赵沅摇头：“我不知道……”
这时，众人似乎回味过来什么。
左右打量了好几眼，有人率先问出声：“对了，你们有见过孟小姐吗？”
“我没看到。”
“我也没见到。”
“好像从夫人离开后，她就没出现过了。”
有人担惊受怕地东张西望：“你们说侯夫人，夏公子，赵公子相继出事，要是查不到幕后真凶，那么下一个受害的，会是谁？”
一句话，说得邻近之人面色霎时变得灰白。
“真凶会不会就是孟小姐？”有人猜测。
姚姝言听着这些话，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被掌出血的嘴唇。
目光狠狠锁定在不远处，仪态端庄，举止优雅的青衣女子身上。
恰逢此时，青衣女子抬起眼皮朝她看来。
那双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如紫葡萄般黝黑的眼珠子里，满是高傲、得意、挑衅、嚣张以及高高在上……
凭什么？
凭什么她落得狼狈不堪的下场，而云雁依旧光鲜亮丽，被肖辞护在身后？
她不服。
默了片刻，姚姝言道：“真凶是不是孟小姐尚未可知。”
“但她在哪，夫人肯定知道。”
猝不及防被提及的颜衿，成了众人的焦点。
“别瞎说！”姚太师虽然上了年纪，但耳朵没有问题。
就在听清姚姝言的话后，慌得差点站不住脚跟，急急忙忙将人扯了回来：“给我闭嘴！”
偏偏姚姝言没明白他的意思，挣扎着朝颜衿站着的方向扬高下巴，质问：“纨纨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她人去哪了？”
这话寻常人听见没问题，可落在昀亲王和董淑怡等人耳中就不一样了。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赵隽一事与颜衿脱不开干系。
果不其然，昀亲王闻言，眸光一沉。
董淑怡却没这样的好耐性，尤其是看到颜衿嘴角挂着的那抹笑意，简直忍无可忍。
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张手就要扒拉颜衿，被肖辞一个抬手挡了回去。
她只好扯高嗓子喊：“众目睽睽之下，肖指挥使这是想包庇罪犯？”
“包庇罪犯？”肖辞冷笑了一声，“谁在包庇罪犯还真不好说。”
这句话，众人自是听得一头雾水，但董淑怡却听出些门道来。
她下意识看向昀亲王，只见昀亲王沉声问了一句：“人在哪？”
肖辞心中思量，低头朝颜衿看去：“不用怕，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行。”
颜衿点头，神情平静地捋了捋被董淑怡扯皱的衣袖，说出一句令在场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话。
她说：“这里。”
“你撒谎！”姚姝言反驳。
“夫人说的是真话。”
夏思薇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孟小姐摔了一跤，晕过去了，是我亲自将人扶进来的。”
姚姝言不信：“那怎么没见到她？”
夏思薇别开脸：“我又不是孟小姐，我怎么知道？”
昀亲王扫了她们一眼，眉目并无半点生机，直接冷声下令：“将她们捉起来，交给大理寺查。”
几个护卫听到，径直奔向颜衿和夏思薇二人。
与此同时，肖辞闪步到身侧锦衣卫处。
一个利落出鞘，横刀在前，利刃直接抹向逼近的护卫。
只差一点，对方一行人的脖颈就要被划开。
有冷漠声音响起：“谁敢动她？”
“谁敢捉我儿？”
肖辞侧头一看，便见夏首辅也出了声。
这一刻，就算二人光是站在这里，也让一众护卫不敢靠近。
肖辞手腕一翻，挽了个刀花的同时，几个护卫的耳朵险险被割掉。
他们下意识往后缩，只听见执刀之人道：“不想死的，给我老实待着。”
刚说完这一句，肖辞又将视线移向昀亲王：“捉人要证据，敢问王爷有证据吗？”
“证据？”
银刀的光影闪了一下他的双眼，昀亲王噎住，再开口，声音明显比之前多了一点颤抖。
他说：“本王想捉谁就捉谁，何时需要证据？”
“很好……”肖辞往门外看了眼，一手将刀插回鞘中。
又低头捏了几下方才握刀的指腹，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希望王爷记住自己说过的话，捉人不需要任何证据。”
闻言，昀亲王和董淑怡面上闪过一丝不安。
董淑怡不动声色望向肖辞身旁站着的女子。
突然发现，从她进门后到现在，无论是众人的质疑，还是来自昀亲王的威慑，面对这些，始终淡定得像局外人一样。
她嘴上不停念叨说看见血害怕，可神情里偏偏不见半点震惊，慌乱和绝望。
甚至于连刚刚肖辞拔刀这么惊悚的画面，眼神里依旧带着一抹温顺的平和。
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还能如此镇定？
董淑怡不懂，就连昀亲王爷也看不透。
就在这时，一片剑拔弩张中，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王爷，侯夫人她没有骗人！”说话的正是孟纨的婢女。
她大声叫道：“小姐真在这里！”
众人循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便见里头屏风之后，躺着一人。
正是孟纨，身上仅裹了件被撕裂的里衣，露在外头的肌肤遍布红痕，一双手沾满血迹。
事情一瞬间急转直下，众人惊诧。
发生了何事，任何人看了都能猜到个七八分。
一个中了神仙酿的男子和一个拼死也要护住清白的女子。
“把她弄醒！”昀亲王攥紧拳头。
醒了的孟纨与失心疯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只会咿咿呀呀说着一大堆根本听不清的话语。
据郭太医诊治后得出的结论便是脑部受了内伤，又受了大刺激，暂时想不起来任何事。
能不能治愈，尚且是个未知数。
昀亲王觑了眼肖辞，眸中计较。
既不敢把人交给他，更不敢把人交到刑部，送去她父亲手中。
他说：“将人押去大理寺，想办法让她清醒！”
几个护卫二话不说就将孟纨架了起来。
可还没能出这个门，便被肖辞的手下拦住。
“这是何意？”昀亲王脸色一下子青了。
“下官只是很好奇……”肖辞淡淡道，“王爷不去查是何人给赵公子下的神仙酿，却要为难一个被夺了清白的女子，未免本末倒置？”
“按下官推断，真凶就在这里，王爷是不想查？还是不敢查？”
肖辞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直逼昀亲王：“亦或者直接将罪名安在她身上，好为什么人开脱？”
他的话语犹如一把利剑，顿时破开王府这层遮羞布。
是啊，不说自己儿子遭人陷害，就是府中接二连三的命案，遇上的第一时间，肯定会想办法去彻查。
可昀亲王却巴不得早点将这个麻烦结束，连查案也是一锤定音。
这是为什么？
就在众人想不通的时候，却听得昀亲王一声厉喝：“放肆！”
“本王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干涉！”
肖辞一听，险些笑了出来，不过却是摇了摇头：“下官位卑，不敢得罪王爷。”
说是这样说，但众人都看在眼里。
这是不敢吗？
这是只差没真刀明枪地干啊！
果不其然。
下一刻，肖辞就道：“可若是退一步，律法脊梁何在？”
就在他话语落下的一瞬，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连带着吼叫。
“大人！”
“流影和吉嬷嬷他们……他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