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许霁又梦到了宫锦师姐。
在她和宫锦师姐交好前,并不爱问为什么。
按照现在的话来讲,她有些自闭,喜欢独自待在一个空间里,喜欢别人不麻烦打扰自己,相应的,她也不会去麻烦打扰别人。
时间过去太久,拜入师门前的记忆已经模糊。
只记得她被师父领到诸位师姐面前,师父说起了修行的本心,为她起了名,扔了两本书,便不再管她。
山上的日出日落和山下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时间流速变得很慢。
卫许霁在附中上学,听同学抱怨时才知道,这是传说中在学校就会触发的“度日如年”定律。
入门前她只习得几个字,因此自然不明白那长串的绕口的咒语怎么读,功法心诀在她看来更是犹如天书一样晦涩难懂。
卫许霁不知道的是,修行除了天赋与心性外,第三重要的就是不能闭门造车。她初来乍到,无依无靠,又不想麻烦别人,只能自己琢磨,一段时间下来,一无所获。
卫许霁的院子和宫锦师姐的院子离得很近,某日清晨,师姐的剑气劈开了卫许霁专门从后山移植过来陪伴她读书温习的桃树。
这对师姐来说是件不值一提的事情,毕竟师姐连师父的花草都不珍惜。
但对于卫许霁来说,无异于天塌了,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情感寄托,就这样没了。
后来宫锦师姐曾多次说起过她们正式相识的经过,七八岁的小长生寻着声音,避开宫锦剑锋的方向,搬了石头做垫脚,爬到宫锦院子的墙头,撇嘴看着宫锦,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你哭什么?”
卫许霁不想让师姐觉得自己是个为棵树就斤斤计较的人,只好随意找了个借口:“我饿。”
她没过辟谷期。
宫锦笑着,一点地便腾空而起,落在墙头,单手将卫许霁拎了起来,看她害怕但不敢言的模样更觉有趣,索性抱剑一样将她在怀里:“小师妹,你叫我一声师姐,我就带你去山下吃饭。”
卫许霁摸不清这位师姐的脾性,山下的百姓常说仙人视苍生如蝼蚁,卫许霁怕折在师姐手里,一动都不敢动,小声说:“师姐。”
“那日我们几个都在,你记得我是哪一位吗?”
看卫许霁偏过头去,宫锦也不再为难她,温声介绍自己:“我是周郁周宫锦,你唤我宫锦师姐就行。”
“宫锦师姐。”
宫锦拿着木剑挥了挥,五尺的剑变作一个一指长的挂件,挂在了卫许霁的脖子上。
“见面礼,不许嫌弃。”
卫许霁怎么会嫌弃,没等她道谢,宫锦就摸上卫许霁的脉搏,轻叹了声:“来师门多久了?”
“差不多一旬。”
“可学到什么?”
“未……未曾。”
宫锦轻笑:“看不懂?”
卫许霁难为情地低下头。
“惑不从师,终不解矣。师父前日闭关,师姐们各有任务,我们院落离得近,如果你碰到不懂的,不如来问我。既为同门,我自会竭尽所学帮你。”
宫锦很快改口:“算了,看你这温吞的性子,也不是主动的人,我去找你。你想吃什么?我记得青棠师姐说雍州城有家酒楼,我们去那里。”
“雍州城很远。”
“不怕,师姐会飞。”
话落,宫锦掐了个诀,抱着卫许霁纵身一跃,便如离弦的箭一样飞出去。
这是卫许霁第一次见到宫锦腾云驾雾的模样,清风为伴,祥云作侣,华服肆意,少年风流。
周郁给卫许霁买的书里,有很多本诗集。她说自己没养过孩子,但见旁人养过,说文史是一个人精神内核的基底。
卫许霁不喜欢读,只把那些书当作任务来完成,唯独有一句,“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卫许霁尤其喜欢,因为这句让她想到了宫锦师姐。
梦到兴起,一阵颠簸,卫许霁从师姐的怀里摔下去,掉进了后山的万参潭,冰冷的潭水将她包围其中。
卫许霁挣脱噩梦,猛的从沙发上坐起来,抱着被子大口呼吸。
还未冷静下来,卫许霁就意识到了不对,她夜能视物,抬头便看到床上的周郁脸上布满白霜,身体诡异的僵直,寒气迎面扑来。
卫许霁着急跳上床,将周郁搂在怀里,怎么叫都没反应。
巨大的恐慌淹没了卫许霁,她试图施法救治,却忘记了现在灵气稀薄,她能调动的灵力又不多,根本无济于事,反倒被反噬,差点又要吐血。
如果宫锦师姐在就好了,师姐肯定有办法。
在卫许霁逐渐绝望的目光中,周郁的温度开始急剧上升,大量出汗,像是一团火,身体透着不正常的红,头发一点点褪色变白。
卫许霁瞳孔骤缩,忍着烫人的温度,颤抖着把手搭在周郁的脉搏上。
……
周郁平常的作息很规律,在闹钟响之前醒来,谁料睁开眼就见小师妹睁着眼睛盯着她。
在卫许霁的灼热的目光里,周郁伸懒腰、打哈欠的动作只做了一半。
她不明所以的摸了摸脖子:“卫许霁,怎么了?”
宫锦师姐总是换着花样叫她,“师妹”“长生”“小师妹”“长生师妹”,唯独不会像周郁这样叫她卫许霁。
卫许霁说不清她现在的心情。
有些失望,醒来的还是周郁。
但又有些庆幸,至少周郁还能醒来。
周郁的身体变化给了卫许霁希望,尽管她一直未从周郁身上感受到灵力波动,但她有种莫名的执念——
她刚醒来时,卫京玉说自己是她的妹妹,卫冉婷也说卫许霁在床上昏迷了三年。因此,卫许霁一直觉得自己醒来是一种借尸还魂的掠夺。
她以为师姐会像她一样,借周郁的身体还魂。
卫许霁坐在床边,为自己最卑劣的心思祷告了一夜。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让师姐借周郁的身体醒来,还是想让周郁平平安安的活着。
一方面,卫许霁对师姐的依赖远胜周郁。
另一方面,这毕竟是一条生命,周郁毕竟是自己的朋友。
她想,能在两人之间摇摆,是她对不起周郁。
卫许霁声音干涩:“周郁,我想吃你之前和我说的,小笼包。”
“杨记啊,行,我去买。今天我陪你去学校办了手续后你便不用过去了,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
周郁穿着衣服,温声嘱咐。
卫许霁躺好,裹紧被子,只露出一双愧疚的墨瞳:“对不起。”
“你失眠和我说什么对不起?”周郁笑着,俯身点了点小师妹的额头:“休息吧,我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