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狐疑地抬起头望他一眼,紧接着又低下去,一边大口大口嚼着菜心,一边往自己碗里盛粥。
悬月的银边浮出湖面一角,转瞬之间,如白玉般的光华从望不到的头的另一边,沿着瀑布逆流而上,一路铺洒,直至攀上她的发梢。
少女努力吃饭的一幕定格在夜空之下,小小的嘴里塞满了各种美食。
少年就这么默默坐在她身侧,欣赏着绝美的月华在她秀丽的瞳中流转。
“你盯着我干嘛?你怎么不吃?”
“比起这些世俗之物,我觉得还是眼前的你,更搭配今夜的月色。”
“?”
柳梧璇试图夹菜的筷子被他这句话定在半空中,她努力咀嚼嘴里剩下的食物,想要尽快说些什么,脸色涨的通红,柏涓涤微微一笑,拍拍她的背帮她顺顺气。
却没想,她却像是触电了似的,扭动身子,竭力想甩开他搭上来的手。
“干嘛?枉我一番好心。”
她终于把那口吃的顺利咽下去,脸上的红晕却还未完全褪去,在月光的照映下,清瘦的面容似是娇艳欲滴的虹花,楚楚动人。
“你你你……唉!让我说你什么好!”
“怎么?我哪句说的不对吗?”
“我……”
“倒是你,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
柏涓涤攥起自己的筷子,往那盛着那道“水煮菜心”的盘子里伸去,作为自己最没自信的一道菜,若是没做好,也只能是它了。
“不是!哎呀!”
她适时制止住他,欲言又止,手足无措。
“你好像有话要说。”
他又放下筷子,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你……”
“嗯?你在说什么?”
柏涓涤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又凑近了些,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柳梧璇一下子紧张起来,心扑扑直跳,脸上退却的红晕发起反攻,直抵耳根深处。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喘气时突然加重的鼻息,他退开身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脸上竟也泛起一丝红晕。
一如既往的沉默再度上演,但底色不再是浓重的压抑和悲伤,取而代之的,是似有似无的轻快和暧昧,两股弦音交汇贯通,带着千军万马之势,将沉默逼得节节败退。
“唉……罢了。”
整理好情绪,柳梧璇面色凝重,又在心中细数一番要问的问题,终于缓缓开口道。
“我是有很多要说的,现在从第一个开始,你要如实回答我,不然,我就再也不相信你了!”
“那你怎么能确保,我说的就是真的?”
似是早有准备,他竟向她回抛一个漂亮的反问,正式交锋前的试探,二人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占据上风。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自己,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毕竟我们也已经相处了这么多天,虽说不算长,但也还算默契,所以,我相信我能判断出来。”
他原以为她会说什么,“自有门路”之类的来敷衍他,却没想眼前的姑娘真是傻到可怜,胡言乱语竟说什么“凭感觉”。
殊不知,“凭感觉”,恰恰是柳梧璇自幼倚仗的生存本领,从前,这个名为“未临先生”的能力,只将她屡屡拉入提前绝望的境地。
但如今,也可以作为一种进攻的手段,赤诚,热烈,一览无余,可笑得令人发指,幼稚到引人发笑。
“好吧,你问吧。”
“吭吭!你,究竟为什么会一直追到这里来!”
“别说什么追求自由的生活!我不信,以我对你的道听途说,是绝对不会因为这么荒唐的理由,做出如此对自己,对家族不负责任的事。”
“这又不是什么旅行?兵慌马乱!你说走就走!让人很难信服!”
快!准!狠!气势十足!柏涓涤一下子被问懵了,其实在开始前,他并不知道她想问什么,也没琢磨清楚。
“快说!不许愣着!”
“哪有啊?就是这样啊!你不会怀疑我是什么卧底吧?”
他支支吾吾,以原先一个猜测回应。
没想到柳梧璇却不回答了,只怔怔看了他一眼,提起筷子继续埋头吃饭。
显然,她是不相信他这番说辞的。
柏涓涤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关于她那个问题的真正答案,他还不打算就这么轻易交代。
毕竟,还有不知道多少日子要相处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还不打算把关系搞到难以收场。
生死存亡的危机只是稍稍远去,但并未完全解除。
他也不知道什么算是真正的终结,逃出这座山?安然回去?亦或是战争结束?还是少女知晓有关她的一切真相之后?
他不知道,也没有自信以此残躯陪她到旅途的终点。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晚上洋洋洒洒写下的那些话,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最后的最后,一切的思绪终又汇总到了一个问题上。
“她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等他回过神来时,一股比月光还清冷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让他有些不适。
柳梧璇不知何时吃罢,盯着他看了很久。
“罢了,如果你想好了,再说也不迟。”
“我当然没有怀疑你是什么卧底,也不可能是爷爷他们留给我的后手。”
“我也不知道,不过一路以来,你没有伤害我,还屡次舍命搭救,甚至牺牲了自己的族人。”
“所以,我相信你不是个坏人,虽然有时候很怪异,但你对我的一心一意,我全都明白!”
她冲他一笑,湖水与月光在转瞬之间黯然失色,他觉得,往后余生,都再也不可能看到如此清澈的笑容了。
“这个问题都暂且跳过吧,第二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你怎么看我?”
“什么?”
柏涓涤瞪大双眼,一股强烈的抽离感从他头顶直冲而下,他甚至忍不住想要逃走。
“哦,我可能没表达清楚,我的意思是说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柳梧璇双手托腮,一副乖巧模样,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很正经,但却很期待。
她就这么淡淡的问出最后的问题,让柏涓涤彻底溃败下来。
这个从一开始就无数次困扰他的问题,却被她如此轻柔地扯进现实。
他明明想把这个问题藏进心底的最深处,就这么一直藏下去,一辈子都不说出来。
或者,在将死之时把它挖出来,将那个不可能的答案填进去,带走他的今世,送往他的来生。
……